昔： 第477章 彝器：青铜铸就的礼与信

彝器：青铜铸就的礼与信

一、序章：庙堂之器，文明之根

当我们的目光穿越时空，触及那些沉睡在博物馆橱窗里的青铜彝器，总会被它们身上厚重的历史感所震撼。这些沉默的金属，曾是上古先民沟通天地、祭祀祖先、彰显权力的国之重器。它们不仅是实用的容器，更是镌刻着华夏文明基因的活化石，承载着古人对宇宙、社会和人生的深邃思考。

字，在甲骨文中像一个双手捧尊、献祭礼神的形象，本意为常规、常法。古人将那些用于宗庙祭祀、朝聘宴享等重要礼仪场合的青铜器统称为，取其永为常法之意。彝器是礼器的核心，包括鼎、簋、尊、卣、爵、觥、斝等，每一种都有严格的使用规范和象征意义。它们是周代礼乐制度的物质载体，是明贵贱，辨等列的直观体现，更是古人敬天保民思想的具象化表达。

彝器的历史，与中国青铜文明的兴衰紧密相连。从夏代的初步萌芽，到商代的鼎盛辉煌，再到周代的规范成熟，彝器见证了早期国家的形成、发展与转型。在那个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时代，彝器是权力的象征、信仰的寄托和身份的标识。它们的造型、纹饰和铭文，记录着王朝的更替、贵族的生活和社会的变迁，是我们解读上古历史的珍贵钥匙。

如今，虽然彝器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它们依然以独特的魅力，在现代社会中焕发着新的生机。考古学家通过对彝器的发掘与研究，不断揭开古代文明的神秘面纱；艺术家从彝器的美学中汲取灵感，创造出具有时代精神的作品；而普通人则在彝器的沉默中，感受着中华文明的源远流长。彝器，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是我们回望文明源头时，最耀眼的那一束光。

二、源起与发展：从实用到礼器的升华

1. 青铜时代的曙光：夏商彝器的萌芽与鼎盛

中国的青铜时代始于夏代，距今约4000年。这一时期，先民们逐渐掌握了青铜冶炼和铸造技术，从简单的工具、武器，慢慢发展出用于礼仪的彝器。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出土的青铜爵、青铜斝，是目前发现最早的彝器雏形。这些器物造型古朴，纹饰简单，多为素面或仅有简单的弦纹，体现了早期青铜铸造的原始性，但已经具备了彝器的基本特征——用于祭祀或贵族宴饮。

到了商代，青铜铸造技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彝器的发展进入鼎盛期。商代彝器种类繁多，造型奇诡，纹饰繁复，充满了神秘的宗教色彩。这一时期的彝器以礼器为主，主要用于祭祀祖先和神灵。商人崇尚鬼神，认为彝器是沟通人神的媒介，因此在器物上雕刻了大量威严、恐怖的纹饰，如饕餮纹、夔龙纹、云雷纹等，以彰显神灵的力量，威慑世人。

饕餮纹是商代彝器最具代表性的纹饰。它通常由一个正面的兽头组成，双目圆睁，鼻梁高挺，嘴巴大张，獠牙外露，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古人认为，饕餮是一种贪吃的神兽，用它作为纹饰，既能祭祀神灵，又能警示人们不要贪婪。除了饕餮纹，商代彝器上还有云雷纹作为地纹，填充在主纹饰之间，使整个器物看起来层次分明，富有韵律感。

商代彝器的造型也极具特色。鼎作为礼器之王，造型厚重稳定，三足鼎立，象征着国家的稳固。如殷墟出土的司母戊鼎，重达832.84公斤，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青铜器，其雄伟的造型和精湛的工艺，代表了商代青铜铸造的最高水平。此外，尊、卣等酒器造型也十分丰富，有的模仿动物形态，如四羊方尊，将四只羊的头部与尊身巧妙结合，既实用又富有艺术感。

商代彝器上开始出现少量铭文，称为或钟鼎文。这些铭文通常比较简短，多为族徽、祖先名或祭祀的日期，如、等。虽然文字不多，但为我们研究商代的氏族制度、宗教信仰提供了重要线索。

2. 礼乐文明的载体：周代彝器的规范与成熟

周代取代商之后，对商代的彝器制度进行了继承和改造，使其更符合周代的礼乐制度。周人认为以德配天，注重礼仪的规范性和等级性，因此彝器的造型和纹饰逐渐趋于简洁、规整，宗教色彩减弱，人文气息增强。

周代彝器的最大特点是列鼎制度的完善。根据《周礼》记载，不同等级的贵族使用彝器的数量和规格有严格规定：天子用九鼎八簋，诸侯用七鼎六簋，大夫用五鼎四簋，士用三鼎二簋或一鼎一簋。这种制度明确了贵族的等级身份，是维护社会秩序的重要手段。例如，西周早期的大盂鼎，就是周天子赏赐给贵族盂的重器，鼎上的铭文详细记录了赏赐的内容和告诫，体现了周代的政治制度和等级观念。

周代彝器的纹饰也发生了变化。饕餮纹逐渐简化，变得更加抽象，甚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夔龙纹、凤鸟纹、窃曲纹等。凤鸟纹在周代尤为盛行，它象征着吉祥、和平，体现了周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此外，周代彝器上还出现了大量的几何纹饰，如回纹、波纹等，使器物看起来更加简洁、典雅。

铭文的发展是周代彝器的另一大亮点。周代彝器的铭文篇幅明显变长，内容也更加丰富，包括祭祀、赏赐、战争、盟约、诉讼等，成为研究周代历史的活史书。例如，西周中期的史墙盘，铭文长达284字，详细叙述了西周列王的功绩和史墙家族的历史，是西周时期最重要的铭文之一。又如，西周晚期的毛公鼎，铭文长达497字，记录了周宣王对毛公的任命和告诫，被誉为抵得一篇《尚书》。

周代彝器的铸造工艺也更加成熟。分铸法、失蜡法等技术得到广泛应用，使器物的造型更加复杂、精美。例如，春秋时期的莲鹤方壶，壶盖上方饰有一朵盛开的莲花，花瓣中央立着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造型新颖，工艺精湛，是周代彝器中的艺术珍品。

3. 礼崩乐坏后的转型：春秋战国彝器的变革

春秋战国时期，周王室衰微，诸侯争霸，礼崩乐坏的局面逐渐形成。随着社会结构的变化，彝器的使用也突破了原来的等级限制，出现了现象。一些诸侯和卿大夫开始使用天子规格的彝器，彝器的数量和种类也大大增加。

这一时期的彝器，造型和纹饰更加多样化，地域特色也更加明显。例如，中原地区的彝器依然保持着传统的风格，注重礼仪性；而南方的楚国、吴国、越国等地区的彝器，则造型奇特，纹饰华丽，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如曾侯乙墓出土的尊盘，采用失蜡法铸造，纹饰繁复精美，工艺之高超，令人叹为观止。

春秋战国时期彝器的另一大变化是功能的转变。随着社会的发展，彝器逐渐从礼器向实用器和装饰品转变。一些彝器开始用于日常生活，如铜镜、带钩等；同时，彝器上的纹饰也更加注重装饰性，出现了蟠螭纹、蟠虺纹等复杂的纹饰。

铭文的内容和风格也发生了变化。春秋时期的铭文多为夸耀祖先功绩、记录赏赐等；而战国时期的铭文则更加简短，多为铸造者的名字或产地。此外，战国时期还出现了一些刻划铭文，这些铭文是在器物铸造完成后刻上去的，内容多为记事或标识。

随着铁器时代的到来，青铜彝器的地位逐渐被铁器取代。到了秦汉时期，彝器基本退出了历史舞台，仅在一些重要的礼仪场合偶尔使用。但彝器所承载的礼乐文化和历史信息，却永远留在了中华文明的长河中。

三、造型与纹饰：凝固的艺术与信仰

1. 造型：功能与象征的统一

彝器的造型，是古人实用需求与审美追求、宗教信仰相结合的产物。每一种彝器的造型，都有其特定的功能和象征意义。

鼎：鼎是彝器中最重要的器物，最初是用于烹饪食物的炊具，后来逐渐演变为权力和等级的象征。鼎的造型通常为圆形或方形，有三足或四足，腹部较深，便于盛放食物和加热。圆形鼎多为三足，方形鼎多为四足，这种造型既稳定又实用。鼎的大小和重量也各不相同，大的如司母戊鼎，重达数百公斤，小的则只有几公斤。鼎的耳、足、腹等部位的设计也十分讲究，有的耳上饰有纹饰，有的足做成兽蹄形或柱状，使鼎看起来更加庄重、威严。

簋：簋是用于盛放黍、稷、稻、麦等谷物的礼器，通常与鼎配合使用，构成鼎簋制度。簋的造型多为圆形，有盖，腹部较深，下有圈足或三足。有的簋还带有耳，方便搬运。簋的造型注重对称性和稳定性，体现了古人对秩序的追求。

尊：尊是用于盛放酒的礼器，造型多样，有圆形、方形、鸟兽形等。圆形尊和方形尊的造型比较规整，而鸟兽形尊则模仿各种动物的形态，如牛尊、羊尊、虎尊等，造型生动逼真。尊的腹部通常较大，便于盛放更多的酒，颈部和足部则设计得比较细长，使器物看起来更加修长、优美。

卣：卣是用于盛放酒的礼器，通常与尊配合使用。卣的造型多为椭圆形，有盖，盖顶上有提梁，便于携带。卣的腹部较圆，下有圈足，造型简洁、实用。

爵：爵是用于饮酒的礼器，造型独特，有三足、两柱和一鋬。爵的腹部较深，口部呈椭圆形，前有流，后有尾，便于饮酒。爵的两柱通常设在口部的两侧，有的柱上还饰有纹饰。爵的造型既实用又美观，体现了古人的智慧。

彝器的造型不仅满足了实用需求，更承载着丰富的象征意义。鼎的三足象征着天、地、人三才，四足象征着四方；尊、卣等酒器的造型则与祭祀活动密切相关，体现了古人对神灵的敬畏。此外，彝器的造型还反映了古人的审美观念，如对称、均衡、比例协调等，这些审美观念对后世的艺术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2. 纹饰：无声的语言与信仰的表达

彝器的纹饰，是古人思想观念、宗教信仰和审美情趣的直观体现。它们不仅具有装饰作用，更承载着丰富的文化内涵，是古人与神灵沟通的无声语言。

饕餮纹：饕餮纹是商代彝器最主要的纹饰，也称为兽面纹。它的基本形态是一个正面的兽头，有对称的双眼、双角、双耳和嘴巴，有的还有獠牙和爪子。饕餮纹的形象威严、恐怖，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古人认为，饕餮是一种贪吃的神兽，用它作为纹饰，既能祭祀神灵，又能警示人们不要贪婪。同时，饕餮纹也象征着神灵的力量，起到了威慑邪恶、保护器物的作用。

云雷纹：云雷纹是一种常见的辅助纹饰，通常由连续的回旋形线条组成，看起来像天空中的云朵和雷声。云雷纹常常作为饕餮纹、夔龙纹等主纹饰的地纹，填充在主纹饰之间，使整个器物看起来层次分明，富有韵律感。古人认为，云雷纹与自然现象密切相关，能够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夔龙纹：夔龙纹是一种以龙为原型的纹饰，通常由一个侧面的龙形组成，有单足、双角、长尾等特征。夔龙纹在商代和周代的彝器上都非常常见，它象征着吉祥和权威。古人认为，龙是一种神奇的动物，能够呼风唤雨、保佑平安，因此用夔龙纹作为纹饰，表达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凤鸟纹：凤鸟纹是一种以鸟为原型的纹饰，通常由一个展翅飞翔的鸟形组成，有华丽的羽毛和长长的尾巴。凤鸟纹在周代的彝器上比较常见，它象征着和平和美好。古人认为，凤是百鸟之王，能够带来吉祥和幸福，因此用凤鸟纹作为纹饰，体现了对和平、幸福生活的追求。

窃曲纹：窃曲纹是周代彝器上常见的纹饰，通常由弯曲的线条组成，形状像波浪或S形。窃曲纹的出现，标志着彝器纹饰从神秘、恐怖向简洁、典雅的转变，体现了周代人文精神的兴起。

蟠螭纹和蟠虺纹：蟠螭纹和蟠虺纹是春秋战国时期彝器上常见的纹饰，它们都是以蛇为原型的纹饰。蟠螭纹的形象比较凶猛，有角、有足；蟠虺纹的形象则比较小巧，没有角和足。这两种纹饰通常相互缠绕，形成复杂的图案，体现了春秋战国时期社会的动荡和变革。

彝器的纹饰不仅是艺术的表达，更是历史的记录。通过对纹饰的研究，我们可以了解古人的宗教信仰、审美观念和社会生活。例如，商代彝器上大量的饕餮纹，反映了当时商人崇尚鬼神的宗教观念；周代彝器上的凤鸟纹，则体现了周人对和平、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