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 第472章 简牍：文明的初页与历史的刻度

简牍：文明的初页与历史的刻度

一、序章：简牍的文明重量

当指尖拂过那些沉睡千年的竹片与木牍，粗糙的纹理间仿佛还残留着古人的温度与墨香。这便是简牍，中华文明书写史上最质朴也最厚重的载体。它没有缣帛的柔滑，没有纸张的轻便，却以其坚韧的质地与承载的海量信息，成为了连接远古智慧与现代文明的坚实桥梁。

与，本是两种不同的书写材料。由竹子制成，将竹材劈成狭长的薄片，经过烘烤去除水分，防止虫蛀霉变，便成为了书写的基本单元。则由木材制成，多选用松木、柳木等质地较软的木料，削成较宽的木板，常用于书写重要文书或绘制地图。当无数根简用绳子或皮条串联起来，便形成了，这正是的雏形。而单块的牍，则更像是现代的纸张，用于记录简短的信息。

简牍的历史，几乎贯穿了中国古代文明的早期阶段。从新石器时代晚期的简单刻画，到商周时期的初步应用，再到秦汉时期的鼎盛，简牍作为主要书写材料的时间长达数千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它见证了王朝的兴衰更替，记录了思想的碰撞交融，承载了文化的传承延续。无论是帝王的诏书律令、官员的行政文书，还是文人的诗词歌赋、学者的学术着作，都曾被一笔一划地镌刻或书写在这些简陋却坚实的竹木制品上。

如今，虽然简牍早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被更为便捷的纸张所取代，但那些从地下出土的简牍文物，却依然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它们是历史的活化石，为我们打开了一扇窥视古代社会的窗口，让我们得以触摸真实的历史细节，感受文明传承的脉搏。每一片简牍，都是一页厚重的历史，每一个文字，都是一颗闪耀的文明火种。

二、材之质：简牍的制作与工艺

1. 选材与制备：自然的馈赠与人工的淬炼

简牍的制作，首先始于对材料的精心选择。竹子和木材，作为自然界中最为常见的材料之一，成为了古人书写载体的首选。

对于竹简而言，选材尤为重要。古人多选择生长三年以上的毛竹，这种竹子质地坚硬，纤维细密，制成的简牍不易变形。选取合适的竹材后，需要将其截成适当的长度，一般为一尺左右（约23厘米），这也是一词的由来。然后，用刀将竹材劈成宽度均匀的竹片，称为竹青皮的一面光滑坚韧，是书写的主要面。

劈好的竹片还需要经过一系列的处理，以确保其能够长期保存。首先是，这是制作竹简最关键的步骤之一。将竹片放入火中烘烤，利用高温去除竹材中的水分和油脂，杀死隐藏在竹纤维中的虫卵，从而防止竹简霉变和虫蛀。在烘烤过程中，竹片会渗出水分，看起来像是在出汗，因此也被称为。后来，一词便引申为史书的代称，文天祥的名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汗青，即源于此。

杀青后的竹片，还需要用刀削平表面，去除毛刺，使其更加光滑平整，便于书写。对于一些需要长期保存的重要文献，古人还会在竹简表面涂上一层薄薄的漆，以增强其防水性和耐久性。

木牍的制作过程与竹简相似，但选材范围更广。松木、柳木、杨木、桦木等质地较软、易于加工的木材，都可以用来制作木牍。制作时，先将木材锯成合适的尺寸，然后用刨子刨平表面，再用砂纸打磨光滑。与竹简相比，木牍的面积更大，可以书写更多的文字，也更适合绘制地图、图表等复杂内容。

无论是竹简还是木牍，其制作过程都充满了古人的智慧与辛劳。从选材到制备，每一个步骤都需要精心操作，才能保证简牍的质量和使用寿命。这些看似简陋的竹木制品，背后凝聚着古人对自然材料的深刻理解和对工艺技术的不懈追求。

2. 书写与编联：笔墨的舞蹈与秩序的构建

制作好的简牍，接下来便是书写的环节。在纸张发明之前，古人主要使用毛笔和墨来书写。毛笔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到了秦汉时期，毛笔的制作工艺已经相当成熟。笔杆多由竹管制成，笔头则由动物的毫毛制成，如狼毫、羊毫等。墨的主要成分是炭黑，混合胶水等物质制成，色泽乌黑，附着力强。

书写时，古人通常将简牍平铺在案几上，左手按住简牍，右手持笔书写。由于简牍的宽度有限，一般只能书写一行文字，因此一篇较长的文章需要用多根简牍来承载。书写的内容包括文字的正文、标题、注释等，有时还会在简牍的背面或侧面标注页码或序号，以便于整理和阅读。

对于一些重要的文献或需要长期保存的文书，古人还会采用刻写的方式。使用小刀将文字直接刻在简牍表面，这种方式虽然费时费力，但文字保存更为持久，不易磨损。刻写的文字一般较为规整，笔画清晰，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当单根的简牍写满文字后，就需要将它们编联起来，形成一册完整的书籍。编联的材料主要有绳子、皮条或丝绳等。最常见的是用绳子将简牍的两端或中间串联起来，一般分为两道编绳或三道编绳。编联时，需要将简牍按照文字的顺序排列整齐，然后用绳子依次穿过预先钻好的小孔，最后打结固定。

编联好的简牍，便可以卷起来存放，这也是的由来。阅读时，将卷轴展开，从右向左逐行阅读，读完后再卷起来收好。这种方式虽然不如现代书籍方便，但在当时却是最先进的文献保存和阅读方式。

书写与编联，是简牍制作过程中的两个重要环节。它们不仅体现了古人的书写技巧和工艺水平，更反映了古人对知识整理和传播的重视。每一篇写满文字的简牍，每一册编联整齐的书籍，都是古人智慧的结晶，也是文明传承的重要载体。

三、文之载：简牍上的社会图景

1. 官方文书：帝国的行政脉络

简牍作为古代社会最主要的书写材料，承担了大量的官方文书记录功能，成为了帝国行政运作的重要脉络。从中央政府的诏书律令，到地方官员的行政报告，再到基层组织的户籍档案，简牍记录了古代社会的方方面面，为我们了解古代政治制度和行政体系提供了宝贵的实物资料。

在中央层面，皇帝的诏书、命令等重要文书，多书写在简牍上，然后通过驿站传递到全国各地。这些诏书律令涉及到国家的政治、经济、军事等各个领域，是帝国统治的法律依据和政策指导。例如，出土的汉代简牍中，就有大量的诏书简，内容包括任免官员、颁布法令、调整赋税等。这些简牍不仅记录了诏书的具体内容，还反映了诏书的传递流程和执行情况。

在地方行政层面，官员们的日常工作也离不开简牍。郡县长官需要向上级政府提交行政报告，汇报当地的农业生产、社会治安、财政收入等情况；同时，他们也需要向下级发布命令，传达上级的政策和指示。这些行政文书多书写在简牍上，形成了大量的官府档案。例如，湖南里耶出土的秦简中，就有大量的户籍档案、田租赋税记录、司法文书等，这些简牍详细记录了秦朝基层行政的运作情况，为我们了解秦朝的社会治理提供了生动的案例。

此外，简牍还被广泛应用于军事领域。军队的调动命令、士兵的花名册、武器装备的登记、军事侦察的报告等，都需要用简牍来记录。出土的居延汉简和悬泉汉简中，就有大量的军事简牍，内容涉及到汉代边防军的日常训练、巡逻守卫、作战部署等。这些简牍不仅记录了汉代军事制度的具体内容，还反映了汉代边疆地区的军事形势和民族关系。

官方文书是简牍内容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如同一一条条行政脉络，贯穿了古代帝国的整个体系。通过这些简牍，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古代政府的运作方式、官员的职责分工、政策的制定与执行过程，从而更深入地了解古代社会的政治结构和行政制度。

2. 法律条文：社会的行为准则

简牍也是古代法律条文的重要载体，记录了古代社会的行为准则和司法制度。从国家的根本**，到地方的具体法规，再到民间的契约合同，简牍为我们展现了古代法律体系的完整图景。

在古代，法律条文多以简牍的形式颁布和保存。例如，湖北云梦睡虎地出土的秦简中，就有大量的法律条文，包括《秦律十八种》《效律》《秦律杂抄》等。这些法律条文涉及到刑法、民法、行政法等多个领域，内容详细具体，规定了人们的行为规范和违法犯罪的处罚措施。例如，《秦律十八种》中的《田律》规定了农业生产的管理办法，《厩苑律》规定了牲畜饲养和管理的制度，《仓律》规定了粮食储存和发放的程序。这些法律条文不仅是秦朝统治的重要工具，也为我们了解秦朝的社会制度和法律思想提供了重要的资料。

除了国家颁布的法律条文，简牍上还记录了大量的司法文书，包括案件的起诉、审理、判决等过程。例如，里耶秦简中就有一些司法文书，记录了秦朝基层法院审理案件的具体情况，包括原告和被告的陈述、证人的证言、法官的判决等。这些司法文书不仅展现了古代司法程序的严谨性，也反映了古代社会的法律观念和价值取向。

此外，简牍上还记录了大量的民间契约合同，如土地买卖契约、借贷契约、婚姻契约等。这些契约合同是古代民间社会经济活动的重要凭证，也是古代法律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例如，甘肃敦煌悬泉汉简中就有一些土地买卖契约，详细记录了土地的位置、面积、价格、买卖双方的身份等信息，这些契约不仅具有法律效力，也为我们了解古代社会的经济关系和民间习俗提供了重要的资料。

法律条文是简牍内容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如同一一条条社会的行为准则，规范着人们的日常行为和社会秩序。通过这些简牍，我们可以了解古代法律体系的具体内容、司法制度的运作方式、民间的法律观念和行为习惯，从而更深入地认识古代社会的文明程度和发展水平。

3. 学术着作：思想的碰撞与传承

简牍不仅是官方文书和法律条文的载体，也是学术着作和思想文化的重要记录工具。从儒家经典的传承，到道家思想的传播，再到诸子百家的争鸣，简牍记录了古代思想文化的繁荣与发展，为我们了解古代学术思想的演变提供了宝贵的实物资料。

在儒家经典的传承方面，简牍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例如，山东临沂银雀山出土的汉简中，就有《论语》《孙子兵法》《孙膑兵法》等重要着作的抄本。这些简牍抄本的发现，为我们研究儒家经典的早期形态和流传过程提供了重要的依据。特别是《孙子兵法》和《孙膑兵法》的同时出土，解决了长期以来关于这两部兵书的作者和成书年代的争议，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在道家思想的传播方面，简牍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例如，湖南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和竹简中，就有《老子》《黄帝四经》等道家着作的抄本。这些抄本的文字与传世版本有所不同，为我们研究道家思想的演变和发展提供了新的视角。特别是《黄帝四经》的发现，填补了道家思想发展史上的一段空白，对于了解战国时期道家思想的流派和特点具有重要的意义。

此外，简牍上还记录了大量的诸子百家的着作和学术论文，如墨家、法家、名家、阴阳家等的思想观点。这些着作和论文反映了古代思想文化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展现了诸子百家争鸣的繁荣景象。例如，湖北郭店楚简中就有大量的儒家和道家着作的抄本，这些简牍的内容涉及到人性论、道德观、政治思想等多个方面，为我们了解战国时期的学术思想和文化氛围提供了重要的资料。

学术着作是简牍内容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如同一一颗颗思想的种子，在古代社会的土壤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通过这些简牍，我们可以了解古代学术思想的具体内容、流派特点、演变过程，从而更深入地认识古代文化的深厚底蕴和精神内涵。

4. 日常生活：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简牍不仅记录了宏大的历史事件和高深的学术思想，也记录了古代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喜怒哀乐。从私人信件的往来，到家庭账簿的记录，再到个人日记的片段，简牍为我们展现了古代社会普通人的真实生活图景。

在私人信件方面，简牍是古人传递信息、交流情感的重要工具。出土的简牍中，有大量的私人信件，内容涉及到家庭琐事、朋友交往、工作学习等各个方面。例如，甘肃敦煌悬泉汉简中就有一些私人信件，记录了古人之间的问候、祝福、求助等内容。这些信件语言朴实，情感真挚，为我们了解古代普通人的人际关系和情感世界提供了生动的案例。

在家庭账簿方面，简牍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古人用简牍记录家庭的收入和支出、财产的管理和分配等情况。例如，湖北江陵凤凰山出土的汉简中，就有一些家庭账簿，详细记录了家庭的农业生产、手工业生产、商业活动等方面的收支情况。这些账簿不仅反映了古代家庭经济的运作方式，也为我们了解古代社会的经济结构和生活水平提供了重要的资料。

此外，简牍上还记录了一些个人日记和随笔，反映了古人的日常生活和思想感悟。例如，新疆尼雅遗址出土的汉简中，就有一些日记片段，记录了古人的日常活动、天气变化、心情感受等内容。这些日记虽然内容简短，但却真实地反映了古代普通人的生活状态和精神世界。

日常生活是简牍内容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如同一一幅幅生动的社会风情画，展现了古代普通人的生活细节和情感变化。通过这些简牍，我们可以了解古代普通人的衣食住行、婚丧嫁娶、社交礼仪等方面的情况，从而更深入地认识古代社会的多样性和复杂性。

四、史之证：考古发现中的简牍奇迹

1. 睡虎地秦简：秦朝法律的活化石

1975年，考古工作者在湖北云梦睡虎地发掘了一座秦代墓葬，出土了大量的竹简，这就是着名的睡虎地秦简。睡虎地秦简的发现，是中国考古史上的重大事件，为我们了解秦朝的法律制度、社会生活、经济状况等提供了极其珍贵的实物资料。

睡虎地秦简共出土竹简1155枚，残片80枚，内容主要包括《秦律十八种》《效律》《秦律杂抄》《法律答问》《封诊式》《为吏之道》《日书》等。这些竹简的主人是一位名叫的秦朝官吏，他生前曾任安陆御史、安陆令史、鄢令史等职，参与过秦朝的法律制定和司法实践。因此，这些竹简记录的内容具有很高的权威性和真实性。

《秦律十八种》是睡虎地秦简中的核心内容之一，包括《田律》《厩苑律》《仓律》《金布律》《关市律》《工律》《工人程》《均工》《徭律》《司空律》《军爵律》《置吏律》《效律》《传食律》《行书律》《内史杂》《尉杂》《属邦》等十八种法律条文。这些法律条文涵盖了农业、手工业、商业、军事、行政、司法等各个领域，规定了人们的行为规范和违法犯罪的处罚措施。例如，《田律》规定：春二月，毋敢伐材木山林及雍堤水。不夏月，毋敢夜草为灰，取生荔、麛卵谷，毋毒鱼鳖，置穽罔（网），到七月而纵之。这条法律条文体现了秦朝对农业生产和生态环境的重视。

《法律答问》是对秦朝法律条文的解释和说明，采用问答的形式，对法律条文的具体含义、适用范围、处罚标准等进行了详细的阐述。例如，盗徙封，赎耐。可（何）如为？即田千佰。顷半（畔）殹（也），且非是？而盗徙之，赎耐，可（何）重也？是，不重。这条问答解释了盗徙封的含义和处罚标准，为我们了解秦朝的土地制度和法律执行情况提供了重要的资料。

《封诊式》是秦朝司法机关审理案件的程序和文书格式，包括案件的起诉、受理、调查、取证、判决等各个环节。例如，治狱，能以书从迹其言，毋治（笞）谅（掠）而得人请（情）为上；治（笞）谅（掠）为下；有恐为败。这条规定体现了秦朝司法制度的严谨性和对人权的一定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