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 第448章 逶迤行：山河与岁月的长卷

逶迤行：山河与岁月的长卷

我是在一幅北宋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前，第一次被“逶迤”这个词攫住心神的。那画卷青绿浓艳，长达近十二米，展开时，仿佛整条大宋的锦绣山河都在眼前铺陈开来。画中的群山，并非孤峰突起，而是连绵起伏，如巨龙般蜿蜒伸展，从画卷的这一端，一直延伸到水天相接的那一端。山间的江河，也不是笔直奔涌，而是绕着山脚，循着山谷，曲曲折折地流淌，最终汇入浩渺的烟波。

就在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逶迤”二字的妙处。“逶”是行走的姿态，从容不迫；“迤”是延展的形态，连绵不绝。它不是险峻的巉岩，也不是高耸的迢峣，而是一种温柔的、流动的、充满生命力的曲线。它是山脉在大地上画出的优美轮廓，是江河在山谷间谱写的悠扬乐章，是道路在原野上编织的绵长丝线。

从那以后，我便开始追寻这种“逶迤”的意境。我不再执着于登顶俯瞰的壮阔，也不再满足于一览无余的平畴，而是偏爱那些需要放慢脚步、用心去丈量的蜿蜒路径——无论是山间的羊肠小道，还是河畔的九曲回廊，抑或是古城里纵横交错的幽深街巷。

一、群山的逶迤：大地的褶皱

去年深秋，在安徽的黄山，我真切地触摸到了群山逶迤的脉动。

我们没有选择乘坐缆车，而是沿着古人开凿的石阶，一步步向山顶攀登。起初，山路还算平缓，两旁是茂密的竹林，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但越往上走，山势越显曲折，道路也随之蜿蜒起来。

行至“半山寺”附近，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我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的群山如一条沉睡的巨龙，脊背起伏，连绵不绝。近处的山峰，岩石裸露，奇松点缀，姿态万千；远处的山峰，则被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轮廓模糊，若隐若现。它们相互连接，彼此呼应，形成了一道巨大的、蜿蜒的弧线，从东南一直延伸到西北，仿佛没有尽头。

“这就是黄山的龙脉啊。”同行的向导指着远方说，“黄山的山体，是燕山期花岗岩侵入地壳深处冷却凝固形成的。后来经过地壳运动和长期的风化侵蚀，才形成了今天这种奇特的峰林地貌。你看这些山峰，看似各自独立，实则地下的岩体是连在一起的，就像人的骨骼一样，支撑起整个山脉的逶迤身姿。”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那些看似孤立的山峰，底部似乎都隐没在云雾之中，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它们紧紧地串联在一起。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射下来，照在山峰的侧面，勾勒出一道道柔和而有力的轮廓线。这些线条相互交织，缠绕，形成了一幅巨大的、动态的画卷，让人不禁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继续向上攀登，山路越发崎岖，也越发蜿蜒。有时需要侧身穿过狭窄的石缝，有时需要手脚并用地爬上陡峭的岩壁，有时又要沿着悬崖边的栈道小心翼翼地前行。但正是这不断转折、不断延伸的路径，让我有机会从不同的角度去欣赏群山的逶迤之美。

在“飞来石”景点，我看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孤零零地矗立在另一块更大的岩石上，底部与底座的接触面积极小，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但当我绕到它的侧面，从另一个角度去看时，却发现它与远处的群山竟然形成了一条完美的弧线。它就像这条逶迤长龙身上的一颗明珠，镶嵌在群山之间，熠熠生辉。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登上了光明顶。站在山顶的观景台上，俯瞰着脚下的云海，心中充满了震撼。云海翻腾，如波涛汹涌的大海，而那些露出云海的山峰，则像一座座孤岛，在波涛中摇曳。它们的轮廓在云海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柔和，格外蜿蜒。我忽然觉得，这些群山的逶迤，不仅仅是一种静态的景观，更是一种动态的生命。它们在岁月的长河中，不断地生长、变化，用自己的身躯，书写着大地的沧桑与厚重。

下山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我们沿着蜿蜒的山路慢慢下行，耳边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传来的几声鸟鸣。月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在石阶上，形成了一道道银色的光斑。我看着脚下蜿蜒的山路，看着远处群山模糊的轮廓，忽然明白，群山的逶迤，是大地最温柔的褶皱，它容纳了风雨，也孕育了生命。它教会我们，人生的道路也不必总是笔直向前，偶尔的蜿蜒与转折，或许能让我们看到更美的风景。

二、江河的逶迤：岁月的琴弦

如果说群山的逶迤是大地沉默的诗篇，那么江河的逶迤，则是岁月奏响的悠扬琴弦。

今年春天，我沿着长江的支流——嘉陵江，进行了一次徒步旅行。嘉陵江发源于陕西省凤县代王山，流经甘肃、陕西、四川等地，在重庆市朝天门汇入长江。它不像长江主干道那样宽阔汹涌，也不像黄河那样浑浊奔腾，而是以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在群山之间蜿蜒流淌，滋养着两岸的土地和人民。

我从四川省广元市出发，沿着嘉陵江的东岸向北行走。起初，江面还算开阔，江水清澈见底，岸边是一片片绿油油的农田。农民们在田里忙碌着，播种、施肥、浇水，脸上洋溢着希望的笑容。江面上，偶尔有几艘渔船驶过，渔民们撒下渔网，期待着丰收的喜悦。

随着行程的推进，两岸的山势渐渐变得陡峭起来，嘉陵江也随之变得蜿蜒曲折。它时而绕着山脚回旋，形成一个个巨大的“S”形弯道；时而穿过狭窄的峡谷，水流变得湍急起来，激起一朵朵白色的浪花。江水撞击着岸边的岩石，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是在演奏一首动人的乐曲。

在一处名为“明月峡”的地方，我看到了嘉陵江最壮观的一段逶迤。明月峡是嘉陵江上游的一处峡谷，两岸的山峰高耸入云，岩壁陡峭如削。嘉陵江在峡谷中蜿蜒穿行，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站在峡谷的观景台上，我看到江水从远方的群山之间流来，绕过一道弯，又钻进另一道峡谷，仿佛一条银色的丝带，缠绕在群山之间。阳光照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像是撒了一层碎金。

“这里就是古代蜀道的重要通道之一。”当地的一位老人告诉我，“以前，人们要从这里进入四川，只能沿着江边的栈道行走。栈道修建在陡峭的岩壁上，非常危险。现在，虽然已经修了公路，但这条古栈道的遗迹还在，见证了嘉陵江的沧桑岁月。”

我顺着老人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峡谷的岩壁上，还能看到一些孔洞和凹槽，那是当年修建栈道时留下的痕迹。这些痕迹虽然已经模糊不清，但却仿佛在诉说着当年人们在这条逶迤的江河边，为了生存和发展而付出的艰辛努力。

继续沿着嘉陵江前行，我来到了一处名为“阆中”的古城。阆中古城位于嘉陵江的西岸，是一座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文化名城。古城的街道蜿蜒曲折，两旁是古色古香的建筑，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嘉陵江绕城而过，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保护着这座古城。

我沿着古城的城墙漫步，看着脚下蜿蜒流淌的嘉陵江，心中充满了感慨。嘉陵江的逶迤，不仅滋养了两岸的土地和人民，也孕育了灿烂的文化。从古至今，无数的文人墨客被嘉陵江的美景所吸引，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比如唐代诗人杜甫就曾在阆中写下了“阆中胜事可肠断，阆州城南天下稀”的千古名句，赞美了阆中古城的美丽和嘉陵江的壮观。

在阆中古城待了两天，我沿着嘉陵江继续向北行走。随着离源头越来越近，嘉陵江的江面渐渐变窄，水流也变得平缓起来。两岸的景色也从陡峭的峡谷变成了平缓的丘陵，农田里的庄稼长得更加茂盛，村庄里的房屋也更加密集。

当我终于到达嘉陵江的源头——陕西省凤县代王山时，心中充满了成就感。源头处是一股清澈的山泉，从山涧中流淌出来，汇聚成一条小小的溪流。这条溪流虽然不起眼，但它却带着来自大山深处的灵气，一路蜿蜒，不断汇聚沿途的支流，最终形成了波澜壮阔的嘉陵江。

站在嘉陵江的源头，我看着这条小小的溪流，忽然明白，江河的逶迤，是岁月最温柔的琴弦。它用自己的流淌，记录着时光的流逝，也见证着世间的变迁。它教会我们，生命的成长也不必总是轰轰烈烈，偶尔的平缓与迂回，或许能让我们积累更多的力量，走向更广阔的未来。

三、古道的逶迤：文明的印记

在追寻逶迤的旅途中，我发现，除了自然形成的山河，人类在大地上留下的古道，也同样充满了逶迤之美。这些古道，有的蜿蜒在群山之间，有的穿梭在沙漠之中，有的横跨在江河之上，它们不仅是连接不同地域的交通要道，更是承载着文明与历史的重要纽带。

去年夏天，我在新疆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踏上了一段古老的丝绸之路。这段古道名为“丹丹乌里克”，是古丝绸之路南道上的一处重要遗址。它位于新疆和田地区策勒县达玛沟乡境内，距离和田市约200公里。

我们乘坐越野车，沿着一条蜿蜒的土路向沙漠深处驶去。起初，路两旁还有一些稀疏的胡杨树和灌木丛，但越往沙漠深处走，植被越显稀少，最终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沙丘。沙丘的形态各异，有的像金字塔，有的像月牙，有的像连绵的群山。越野车在沙丘之间颠簸前行，车轮扬起的沙尘，在身后形成了一道长长的黄龙。

大约行驶了三个小时，我们终于到达了丹丹乌里克遗址。遗址位于一片沙丘环绕的绿洲之上，虽然经过了千百年的风沙侵蚀，但依然能看到一些残存的建筑遗迹，比如佛塔、寺庙、民居等。这些遗迹大多是用土坯砌成的，表面已经风化得非常严重，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规模和格局。

我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走进了遗址的深处。小路两旁是一些残存的墙壁，墙壁上还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壁画痕迹。这些壁画虽然已经褪色，但依然能辨认出一些佛教题材的内容，比如飞天、菩萨、佛陀等。它们的线条流畅，色彩鲜艳，展现出了当年高超的绘画艺术水平。

“这里曾经是古丝绸之路南道上的一个繁华小镇。”同行的考古学家告诉我，“在唐代，这里是连接中原地区和西域各国的重要交通枢纽和商业中心。来自中原的丝绸、茶叶、瓷器等商品，通过这里运往西域各国；而来自西域的玉石、香料、骏马等商品，也通过这里运往中原地区。同时，佛教文化也在这里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和发展，留下了许多珍贵的文化遗产。”

我看着眼前的遗址，想象着当年这里的繁华景象：商队来来往往，驼铃声声不绝于耳；寺庙里香烟缭绕，信徒们虔诚地祈祷；街道上店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而如今，这里却只剩下一片寂静的废墟，只有风沙在不停地诉说着当年的故事。

在遗址的中心，有一座残存的佛塔。佛塔的底部是方形的，向上逐渐收窄，顶部已经坍塌。我沿着佛塔周围的小路慢慢行走，看着佛塔上那些精美的雕刻，心中充满了感慨。这座佛塔，曾经是这里的标志性建筑，见证了当年佛教文化的繁荣。而如今，它却静静地矗立在沙漠之中，成为了历史的见证。

离开丹丹乌里克遗址时，夕阳已经西下。夕阳将沙漠染成了一片金黄色，沙丘的轮廓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柔和，格外蜿蜒。我看着眼前蜿蜒的沙漠古道，忽然明白，古道的逶迤，是文明最深刻的印记。它用自己的长度，连接了不同的地域和文化，也用自己的沧桑，见证了历史的变迁和发展。它教会我们，文明的交流与融合，就像这条蜿蜒的古道一样，需要耐心和毅力，需要不断地探索和前行。

四、街巷的逶迤：生活的脉络

除了那些遥远的山河与古道，城市里的街巷，也同样有着独特的逶迤之美。这些街巷，有的纵横交错，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有的幽深曲折，像一条神秘的迷宫。它们是城市的血脉，承载着城市的历史和文化，也记录着人们的日常生活。

今年冬天，我在苏州的老城区，感受到了街巷逶迤的独特魅力。苏州是一座有着两千五百多年历史的文化名城，以其独特的水乡风貌和深厚的文化底蕴而闻名于世。老城区的街巷大多保留了明清时期的建筑风格，蜿蜒曲折，古色古香。

我从苏州火车站出发，乘坐公交车来到了老城区的中心——观前街。观前街是苏州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街道两旁是一些老字号店铺，比如采芝斋、黄天源、陆稿荐等。这些店铺大多有着悠久的历史，建筑风格独特，飞檐翘角，雕梁画栋。街道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非常热闹。

但我更喜欢的，是观前街周围那些幽深的小巷。我随意走进一条名为“平江路”的小巷，顿时感觉仿佛穿越了时空。平江路是苏州保存最完整的一条古街巷，距今已有八百多年的历史。小巷两旁是一些白墙黑瓦的民居，民居之间是一条狭窄的河道，河道上横跨着一座座小巧玲珑的石桥。

我沿着平江路慢慢行走，看着两旁的民居，有的门口挂着红灯笼，有的门口摆放着一些盆栽花卉，显得格外温馨。河道里的水清澈见底，偶尔有几艘小船驶过，船夫们摇着橹，唱着悠扬的苏州评弹，声音清脆悦耳。石桥的栏杆上，坐着一些悠闲的老人，他们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晒太阳，有的在看书，脸上洋溢着平静而幸福的笑容。

在平江路的尽头，我看到了一座名为“双塔”的古建筑。双塔建于北宋时期，是苏州的标志性建筑之一。两座塔并肩而立，高度相同，造型相似，都是八角形的楼阁式砖塔。塔身的表面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比如佛像、花卉、瑞兽等，展现出了当年高超的建筑艺术水平。

我绕着双塔慢慢行走，看着塔身上那些精美的雕刻，心中充满了感慨。这座双塔，见证了苏州八百多年的历史变迁，也见证了平江路的兴衰荣辱。而如今，它依然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成为了苏州历史文化的重要象征。

离开平江路，我又走进了另一条名为“山塘街”的小巷。山塘街始建于唐代，是由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任苏州刺史时主持修建的。小巷沿着山塘河蜿蜒伸展，全长约七里，因此也被称为“七里山塘”。

山塘街的两旁是一些古色古香的店铺和民居，店铺里出售着各种苏州特色的商品，比如苏绣、檀香扇、碧螺春茶等。民居的门口大多挂着一些红灯笼，显得格外喜庆。山塘河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些小船，游客们坐在船上，欣赏着两岸的美景，听着船夫们讲述着山塘街的历史故事。

我沿着山塘街慢慢行走，看着两旁的店铺和民居，看着河面上的小船，心中充满了宁静和祥和。我忽然觉得，街巷的逶迤，是生活最温柔的脉络。它用自己的曲折，串联起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也用自己的温馨，承载着人们的情感和记忆。它教会我们，生活不必总是匆匆忙忙，偶尔放慢脚步，沿着这些蜿蜒的街巷走走，或许能让我们感受到更多的美好和幸福。

五、心灵的逶迤：生命的境界

在追寻逶迤的旅途中，我渐渐发现，“逶迤”不仅仅是一种外在的形态，更是一种内在的境界。它是一种从容不迫的生活态度，一种顺其自然的人生智慧，一种包容万物的宽广胸怀。

就像那些连绵起伏的群山，它们不会因为一时的风雨而改变自己的姿态，而是以一种从容不迫的心态，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接受着岁月的洗礼。它们包容了山上的花草树木，包容了山间的飞禽走兽，也包容了偶尔经过的狂风暴雨。正是这种包容，让它们成为了大地的脊梁，成为了生命的摇篮。

就像那些蜿蜒流淌的江河，它们不会因为遇到阻碍而停止前进的脚步，而是以一种顺其自然的心态，绕过高山，穿过峡谷，最终汇入大海。它们滋养了两岸的土地和人民，也孕育了灿烂的文化和文明。正是这种顺应，让它们成为了岁月的琴弦，成为了文明的纽带。

就像那些纵横交错的古道，它们不会因为路途的遥远而失去自己的价值，而是以一种坚韧不拔的精神，连接着不同的地域和文化。它们见证了历史的变迁，也承载了文明的交流。正是这种坚韧，让它们成为了文明的印记，成为了历史的见证。

就像那些幽深曲折的街巷，它们不会因为城市的发展而失去自己的魅力，而是以一种温馨祥和的氛围，承载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和情感记忆。它们见证了城市的兴衰，也记录了人们的幸福和悲伤。正是这种温馨，让它们成为了生活的脉络，成为了心灵的港湾。

而我们的心灵，也应该像这些逶迤的山河、古道、街巷一样，拥有一种从容不迫的生活态度，一种顺其自然的人生智慧，一种包容万物的宽广胸怀。我们不必总是追求直线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