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 第260章 跋涉深处的光阴辙

跋涉深处的光阴辙

惊蛰的冻土刚裂开第一道缝，我已站在祖父的马前。他正把驮鞍往马背上勒，马蹄踏碎残雪的声里，混着这路得踩实了再走，虚了要崴脚的絮语。我攥着缰绳跟在后面踩雪，看他把陷进泥坑的马蹄用枯枝垫起，你看这垫，是让脚有个撑，就像难走的道，找着支点才稳。这一刻，马汗的咸混着冻土的腥漫过来，我忽然看见雪地上深浅不一的蹄印——跋涉从不是盲目的走，是藏在疲惫里的韧，是混在坎坷中的行，在落脚与抬步之间，把每个踉跄的瞬间，都踩成可以依托的实。

儿时的跋涉，是父亲的扁担。他总在赶集的清晨把货物往肩上摞，扁担压弯的声里，混着这担得两头匀，偏了要闪腰的絮语。我拎着空篮子跟在后面小跑，看他把磨破的肩头用粗布裹紧，你看这缠，是让疼匀着受，就像扛着的难，分着才不沉。有次在石板路滑了跤，货物撒了一地，他却笑着让我帮忙捡，你看这散，是让脚重新找稳，就像乱了的步，停了才好走。扁担硌红肩头的酸里，混着他路长脚为尺的教诲。

他的杂货铺里，总堆着些的家什：裂了缝的货箱，断了梁的扁担，磨平的鞋底。这铺跟了我四十年，新箱牢，旧箱熟，换着用才知路况，他指着货箱的裂痕，你看这豁，是撞过石头的记，越显越会躲，就像赶路的人，碰过才知绕。有年暴雨冲断了山路，他却把淋湿的货物拆开晾晒，你看这晾，是让货醒过来，就像浇透的心，透透才轻快。果然那些救回来的干货，后来卖得比往常更好，霉味里的香，像段熬透的路，虽险，却步步扎实。那些被汗水浸透的晨昏，藏着最朴素的行——跋涉从不是虚浮的赶，是带着方向的走，你踩着它的坑，它便赠你识路的眼。

少年时的跋涉，是先生的拐杖。他总在雾锁的山头把拐杖拄得笃实，木杖点石的声里，混着这雾得等三分，探七分，冒进要失足的絮语。我攥着衣角跟在后面数台阶，看他把滑溜的青石用枯草垫住，你看这垫，是给后来人留路，就像走过的坎，记着才帮人。有次在陡坡处打滑，他却用拐杖支住我的腰，你看这撑，是让力借着力，就像难行的途，扶着才稳当。杖头磨破掌心的疼里，藏着路陡心要平的深意。

他的书房里，总摆着些的行装：磨破的布鞋，褪色的斗笠，弯曲的拐杖。这房跟了我三十年，新鞋轻，旧鞋贴，换着穿才知山路，他指着布鞋的补丁，你看这厚，是磨破十次的记，越重越知惜，就像经事的人，疼过才懂护。有次我为赶不上同窗的进度焦虑，他却带我走条绕远的溪路，你看这弯，是让脚歇歇脚，就像急着的赶，缓了才有力。果然那条沿溪的路，后来竟比直路更省力，水声里的静，像道没说尽的劝，虽绕，却步步轻松。那些被晨露打湿的山路，藏着最沉静的悟——跋涉的深意从不是盲目的快，是带着喘息的行，你品着它的缓，它便给你持久的力。

成年后的跋涉，是母亲的背篓。她总在采茶的清晨把背篓往背上勒，竹篾硌着脊梁的声里，混着这茶得采一芽一叶，贪多要伤树的絮语。我挎着小篓跟在后面学采摘，看她把陡峭的茶坡用树枝围起，你看这围，是让脚有个靠，就像难攀的坡，护着才敢上。有次为抢摘春茶摔了跤，她却笑着把我扶起揉腿，你看这摔，是让腿记着疼，就像走远的路，疼着才清醒。背篓压弯脊梁的沉里，藏着步步踩稳，篓篓才满的实。

她的茶屋里，总堆着些的收获：沾泥的茶篓，蜷曲的茶叶，磨亮的竹篾。这屋跟了我四十年，新篓空，旧篓沉，换着背才知茶性，她指着茶篓的竹痕，你看这深，是勒过百次的记，越深越知韧，就像过日子的累，扛着才够味。有年倒春寒冻坏了新茶，她却把老茶树的粗叶摘下炒制，你看这取，是让树喘口气，就像绝了的望，换个样就有收。果然那些粗叶炒出的老茶，后来竟比春茶更耐泡，苦涩里的醇，像些藏在困顿里的稳，品着，忽然懂了柳暗花明的意。那些被茶露浸凉的晨昏，藏着最踏实的寻——跋涉的重量从不是张扬的苦，是藏在沉默里的行，你扛着它的沉，它便给你收获的实。

跋涉的质地，是带棱的实。马蹄的硬裹着路的土，能踏能蹚，能翻能越，像只识途的掌；扁担的韧浸着货的沉，能挑能扛，能分能合，像根承重的梁；拐杖的坚泛着石的凉，能支能撑，能探能测，像个引路的友；背篓的柔藏着茶的香，能装能盛，能攀能登，像只纳福的筐。这些被时光磨打的物件，像群同行的伴，把经年累月的远，都走成了可以回望的痕。

老脚夫说真跋涉都带，他抚摸着刚脱下的草鞋，你看这湿，是踏过千溪的记，越重越见真，就像赶路的人，带泥才够劲。有次见他把磨穿的鞋底钉上铁皮，这补，是让鞋接着走，就像难行的路，修修才通。这些带着土气的物件，让你忽然懂得：真正的跋涉从不是平顺的迈，是带着磕碰的行，像马蹄的坑，扁担的弯，既得经得住荆棘的刺，又得留得住喘息的隙，在硬软之间藏着韧。

跋涉的声音，是带劲的响。马蹄踏石的声里，藏着前行的勇，像首激昂的诗；扁担承压的声里，裹着承重的韧，像段沉默的誓；拐杖点阶的声里，含着探路的谨，像句警醒的诺；背篓晃悠的声里，浸着收获的实，像阵满足的吟。这些藏在脚步里的响，像串铜铃，让你在疲惫中听见前行的劲，在懈怠里记起该有的勇，明白跋涉的声从不是刻意的闹，是自然的行，像溪流奔河，候鸟迁途，自有一种不需安排的韧。

老向导说跋涉的脚印最见心，他把新踩的足迹和旧痕叠在一起，这重合的印，是路认着人的记，越叠越见久，就像走惯的道，踩着才踏实。有次在山谷录音，风声的、脚步声的、喘息的混在一起，竟成了首天然的行歌，这是人与山的和，比任何乐章都提神。这些藏在行走里的声，像杯烈酒，让你在麻木中听见血脉的涌，在困乏里记起该有的劲，明白跋涉的声从不是刻意的累，是自然的奔，像夸父追日，愚公移山，自有一种不需催促的执。

跋涉的色彩，是带砺的沉。马蹄的褐里泛着黄，像踏过的土；扁担的棕里透着黑，像压过的汗；拐杖的灰里藏着绿，像拄过的草；背篓的黄里带着褐，像装过的茶。这些被时光染透的色，像幅厚重的画，让你在凝视时忽然懂得：跋涉的色从不是炫目的艳，是沉淀的实，像老鞋的灰，越旧越见路，像旧篓的黄，越沉越见收。

画师说最高级的跋涉是，他用浓墨画《山路行》，你看这弯腰的背影，比挺直的更动人，就像跋涉的累，藏着才够真。有次见他画《渡溪》，故意把溅起的水花画得比人高，这涌不是阻，是路在打招呼，就像难行的途，笑着才好走。这些带着艰辛的画面，藏着最通透的观——没有必须张扬的闯，只有恰到好处的忍，就像世间的行，太过招摇反而飘，带着些沉潜才显实，像跋涉的人，低着头，却比昂首的走得更远。

跋涉的隐喻，是处世的行。孩童时的跟是种学，跟着大人的步才知落脚的真里藏着纯粹的仿；少年时的探是种试，踩着未知的路才知深浅的要里藏着青涩的闯；成年后的扛是种担，背着责任前行才知承重的能里藏着通透的韧；老年时的引是种传，领着后人迈步才知指引的智里藏着沉淀的悟。这些层层递进的行，像条路，从蹒跚到稳健，从追随到引领，终会在岁月里愈显宽广。

老禅师说跋涉是心上的路，他指着案头的《心经》，你看这字，比字多三画，是让脚多走三步，就像心路，行着才开阔。有次听他讲道在途中，指着院中的小径，这路曲曲弯弯，不是绕，是让心跟着转，就像跋涉的人，顺了才通，他的指尖划过路面的石子，像在触摸藏着的道。这些物我相融的瞬间，像段走不完的路，让你在疲惫中尝到前行的甜，明白有些跋涉只在具体的步里，有些通达却在无形的心间，有些行靠脚力，有些远靠心力，像山间的云，虽慢，却能飘过万重山。

跋涉的记忆，是血脉的续。祖父的马鞭传给了堂兄，每次赶马时，他总会想起踩实了再走的叮嘱；父亲的扁担现在挂在我的储物间，木头上的汗渍比当年更亮；母亲的背篓，我正在学着使用，竹篾的声里，已有了她的稳；那些被岁月浸润的物件，像一本本厚重的路书，每个褶皱里都夹着一段行程，翻开时，能看见祖父赶马的稳，父亲挑担的沉，母亲采茶的勤。

去年惊蛰回到山路，在石板的凹痕里发现块马蹄铁，是祖父的老马掉的，边缘已锈成褐色，像段凝固的行。我把它握在掌心，冰凉的铁贴着皮肤，比记忆里的更沉，这是当年驮你进城赶考时掉的，你祖父说铁掉了，路得接着赶，守山人的声音里带着淳朴，你看这锈，是路记着的年。阳光反射在马蹄铁的锈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像那段埋在路上的光阴。

暮春的雾把茶坡的竹篓染成淡绿时，我又站在母亲的茶园前。新采的春茶正在背篓里泛着香，妹妹正在陡峭处垫枯草，你看这垫，得让后来人好走，就像跋涉，得想着人，她额头的汗珠滴在茶芽上，洇出小小的亮，日子也一样，走着才够味。我忽然懂得，那些看似孤独的前行，实则是岁月接力的行，没有一步又一步的迈，哪来这份可以依托的实。

准备离开时，在先生的旧居里发现根弯曲的拐杖，杖头已被磨得发亮，却比记忆里的更轻，这是他走最后一段山路时用的，他说杖弯了，心直着，邻居的声音里带着怀念，你看这弯，是跟着路走的，越曲越见智。我把拐杖拄在地上，笃实的触底感漫上来，像先生的手在轻轻扶，让眼眶忽然热了。

走出很远再回头，山路的轮廓在暮色里像条蜿蜒的蛇，茶坡的背篓在风里晃成绿的星，杂货铺的灯光在夜色里亮成暖的点。风裹着土的腥，带着茶的香，带着汗的咸，我忽然看见跋涉深处的光——它从不是无意义的累，是有价值的行；不是孤独的赶，是接力的走。就像那些在世间行走的人，心中若有段跋涉的路，便能在困顿时不馁，在歧路时不迷，把每个踉跄的瞬间，都走成扎实的步，像山间的溪，越是石阻滩险，越能奔出激昂的歌，让那些看似走不完的途，最终都变成生命里最深的痕，虽深，却能通向更远的光。

转身离去时，手机收到堂兄的消息：新修的山路通了，当年你掉过鞋的石缝，我垫了块青石，等你来走。字里的行漫过屏幕，像祖父赶马时的吆喝。我知道，这份跋涉的勇会一直跟着我，继续在岁月里前行，把每个遇见的远，都走成可以抵达的近，让那些看似艰难的时刻，最终都变成生命里最实的步，虽慢，却能走到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