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寒风,仿佛带着北齐五万大军踏地的震动,呜咽着掠过黑石川边缘的矮丘。联军阵地上一片死寂,但这死寂并非绝望,而是一种绷紧到极致的、引弓待发的压抑。士兵们蜷缩在临时垒起的石墙后,一遍遍检查着手中残破的兵刃,将仅存的几支箭矢擦了又擦,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迷茫,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与死亡对视的平静。
粮,快断了。
箭,所剩无几。
援军,遥遥无期。
身后,是朝廷钦定的“叛国”罪名和冰冷的屠刀。
面前,是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武装到牙齿的北齐虎狼之师。
绝境。真正的十死无生之局。
中军一处相对避风的矮坡下,萧玄解下了吊着右臂的布带,那布带早已被渗出的鲜血和尘土染得污浊不堪。他活动了一下依旧剧痛刺骨、难以用力的右臂,眉头因痛苦而微蹙,但很快又舒展开。墨九沉默地递过一囊清水和一块硬得硌牙的干粮,萧玄接过来,默默地嚼着,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疲惫而年轻的脸庞。
这些士兵,有他从淮州带出来的老部下,有拓跋月的北魏精锐,还有半路收编的坞堡义兵。此刻,他们不分彼此,都走到了命运的悬崖边。
“都督……”墨九的声音干涩沙哑,欲言又止。建康传来的消息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已经悄然在军中扩散开来,虽然无人公开谈论,但那沉甸甸的“叛国”二字,像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萧玄咽下最后一口干粮,灌下一口冰冷的清水,站起身。他理了理身上破损的玄甲,尽管这并无多大意义。他的目光变得异常沉静,甚至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坦然。
“擂鼓,聚将。”他平静地吩咐,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墨九一怔:“都督?”
“照做。”萧玄的语气没有波澜。
很快,低沉而带着悲怆意味的鼓声在阵地上响起,并非进攻的激昂,而是如同某种仪式的召唤。残存的将领们,无论是南梁还是北魏的,都从各自的防区默默赶来,聚集到中军矮坡下。士兵们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纷纷从掩体后站起身,无声地向中军汇聚。
人数比鼎盛时少了近半,许多人身上带伤,衣甲褴褛,但他们依旧努力挺直脊梁,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坡上那个同样伤痕累累的年轻统帅。
萧玄站在坡上,寒风撩起他散落的黑发,露出苍白却坚毅的侧脸。他望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望着那一双双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睛——有信任,有依赖,有恐惧,也有深藏的疑虑。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空气刺得肺腑生疼。他没有用内力扩大声音,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
“兄弟们。”他开口,用了最平常的称呼,却让所有人心中一颤。
“仗,打到这个份上,有些话,我萧玄,必须跟大家说清楚。”
他目光扫过全场,坦然,甚至带着一丝歉意。
“建康来的消息,想必大家都听到了。没错,朝廷来了旨意,说我萧玄抗旨不尊,囚禁钦差,形同叛逆。还说我……是当年本该死了的暗谍首领‘孤鸾’,欺君罔上,如今更是在北魏收买人心,意图自立。”
他没有任何遮掩,直接将那最诛心的指控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人群中出现了一阵细微的骚动,但很快又平息下去,所有人都死死盯着他。
“这些罪名,很大,任何一条,都够诛九族。”萧玄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不想辩解太多。抗旨、囚使,我做了,事出有因,但做了就是做了。‘孤鸾’之事……是真的。”
“嗡!”人群中终于抑制不住地爆发出一片惊呼!尽管有所猜测,但由萧玄亲口承认,带来的震撼依旧无以复加!那个传说中的暗谍之王,竟然真的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
萧玄抬手,压下了惊呼,继续道:“但我从未想过欺君,三年前,我所谓的‘死’,非我所愿。至于收买人心,意图自立……”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我萧玄若真有那等枭雄之志,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带着大家陷入此等绝地!我若想自立,大可早早割据一方,何苦在北境这苦寒之地,与北齐死磕,与叛军血战,最后落得个粮尽援绝、被朝廷定为叛贼的下场?!”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悲愤和委屈,狠狠撞击着每个人的心灵!
“我之所以站在这里!之所以抗旨不退!只是因为我知道,我身后不仅仅是南梁的疆土,更是千万百姓的身家性命!北齐狼子野心,绝不会止步于北魏!我们今日一退,明日战火就会烧到我们的家乡!我们的父母妻儿,就会沦为异族的奴隶!有些事,总得要有人去做!有些仗,总得要有人来打!即使……不被人理解,即使……被自己人背后捅刀!”
他猛地捶了一下自己依旧剧痛的右臂,伤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布条,他却浑然不觉,目光如电,扫视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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