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章 第32章 暗流下的疑问

深夜的医疗中心，主照明已调至夜间模式，只剩下无数仪器指示灯在幽暗中明灭，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持续的嗡鸣源自生命维持系统和大型服务器的冷却单元，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陈远山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眼球布满血丝，对着刚刚完成最后一轮数据复核的李嵩低语：“今天的神经融合速率又提升了0.7个百分点，李嵩，这个增速…不符合我们之前建立的任何平滑模型，它在加速。”

李嵩沉默地调出过去72小时内的融合动态曲线图，幽蓝的光线映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看这里，”他的指尖冰冷地点在屏幕的某个波段，“每次与反宇宙建立深度意识连接后，融合速率都会出现一个预期内的脉冲峰值。但今天这个峰值…”他的手指横向划过，“其持续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记录都延长了整整三分十七秒。”

“像是有…一股持续的外力，在背后推动这个过程，不让它回落。”陈远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仿佛在黑暗中触摸到了某种无形之物的轮廓。

就在这时，负责夜间值守的年轻技术员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陈教授，李教授！系统捕捉到一个异常数据包，标记为‘未知源-极高优先级’！”

主屏幕上瞬间跳出一段被高亮标注的加密神经信号记录时序图。数据显示，就在数小时前最近一次意识连接的高峰期，凌哲的神经网络中混入了一段极其微弱、却结构迥异的非标准信息流。

“这段信号的加密方式和特征码…”技术员的手指在辅助键盘上飞快跳动，与核心数据库进行实时比对，“…无法匹配！它不在我们已知的任何信号序列库中，包括反宇宙的标准通讯协议和‘调和者’的常规交互数据！”

李嵩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立即启动‘静默协议’，进行隔离深度解析。”他下达指令，声音压得更低，“注意，采用被动侦测模式，绝对不要主动探测，避免惊动‘调和者’的监测网络。”

解析过程在隔离的虚拟环境中悄无声息地进行。随着层层加密被剥开，一个令人极度不安的真相逐渐浮现：这段伪装巧妙的信号内部，封装着极其复杂、高度抽象的数学结构，其概念的深邃与表达形式的严谨，远远超越了人类当前数学体系的边界，甚至在某些拓扑学领域，呈现出了近乎“完美”的、人类尚未触及的公式化表达。

“这绝不可能是凌哲自身潜意识或知识储备的产物。”陈远山死死盯着解析终端上那些流淌着的、仿佛拥有生命的数学符号，声音干涩，“这些拓扑学概念的呈现方式…太完整、太系统化了，就像是从一个已经发展至终极形态的数学文明知识库中，被直接‘复制’过来的。”

更令人脊背发凉的发现接踵而至。当研究人员尝试逆向追溯信号的最初来源时，发现它并非直接侵入，而是极其巧妙地“寄生”或“搭乘”在“调和者”所建立的稳定意识通道上，利用其能量和路径进行传输，但其本身的信号特征、编码逻辑，却与“调和者”的系统风格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引导意图的纯粹“观察”。

“像是有‘人’…偷偷搭了我们的便车。”李嵩的面色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凝重，“在我们全神贯注于应对‘调和者’的所谓‘引导’时，可能还有另一双…或者说另一种形态的‘眼睛’，正借助这个通道，静静地在一旁观察着一切。”

凌晨时分，王部长的加密专线通讯接了进来。在听完李嵩言简意赅、措辞谨慎的汇报后，通讯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能听到细微的电流声。良久，王部长的声音才传来，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与警惕：“你们的怀疑和谨慎是必要的。但是，在获得确凿的、可以指向明确结论的证据之前，不要采取任何可能打草惊蛇的行动。继续观察，记录一切异常，但…要加倍小心，如同在雷区行走。”

通讯结束后，陈远山与李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更深的不安。“部长的反应…他似乎对此并不感到完全意外。”陈远山低声说，仿佛怕被无形的监听者捕捉。

李嵩缓缓点头，眼神深邃：“看来，在更高的决策层面，可能早已掌握了一些…我们尚未接触到的情报或假设。”

第二天清晨，在例行的生理指标检查时，凌哲忽然用一种带着些许困惑的平静语气说道：“昨晚…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在引导我理解超立方体在四维空间中的旋转对称群，以及它如何映射到三维的投影…”

“做梦？”陈远山立刻警觉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凌哲，你能尝试描述一下那个‘引导者’吗？任何特征都可以。”

凌哲微微蹙眉，努力搜寻着记忆的碎片：“不是具体的人形…也没有声音。更像是一团…流动的、蕴含着信息的光，或者是一种纯粹的思维实体。但它的思维方式…非常奇特，感觉极其古老，仿佛源自时间之初，但其表达的概念却又…无比新颖，超越了我们现有的框架。”

医疗团队立即对凌哲进行了一次超高频的深度脑部功能性扫描。结果令人震惊：在他陈述“梦境”内容期间，大脑中一个通常与直觉、灵感、非逻辑认知相关的古老区域（位于颞顶联合区附近），呈现出异常剧烈的活动状态。

“这个区域从进化角度看相当古老，主要关联潜意识加工和顿悟，理论上不应该与如此复杂的高等数学逻辑推理直接相关。”负责扫描的神经科学家盯着成像图，满脸困惑，“除非…有某种外部因素，正在强行重新映射和连接他的神经网络，开辟了前所未有的认知通路。”

与此同时，技术团队在对医疗中心环境监测数据的持续筛查中，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微妙却无法忽视的相关性：每当凌哲接收并处理那些“超常规知识”时，医疗中心内部的背景引力波辐射和真空零点能起伏，会出现一种极其细微、但模式固定的异常波动。这种波动谱特征，与已知的“调和者”在进行神经调控或维度稳定时产生的能量签名，存在显着且系统性的差异。

“我们面对的局势，可能比预想的更复杂。”李嵩在当晚提交的最高密级内部报告中写道，“现有证据强烈暗示，我们可能正在与至少两个不同的、均远超我们理解能力的高等存在打交道。一个在明处，进行着看似有目的的‘引导’与‘修复’（调和者）；另一个则潜藏在更深的暗处，进行着纯粹的‘观察’与‘信息投送’。而我们现在甚至无法判断，哪一个才是‘守望者’的真正代表，或者…它们都不是。”

这份报告送出后不久，王部长的回复抵达，只有一句简短的、充满隐喻的指令：“保持最高警惕，继续深度观察。记住，在探索未知深海时，最危险的往往不是那些已知体型的巨兽，而是那些从未露出过全貌、甚至无法被我们现有感官所感知的…‘阴影’。”

而在医疗舱内，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份担忧，凌哲在一次短暂的睡眠后突然睁开双眼，瞳孔深处似乎有星图流转。他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用轻得几乎无法被捕捉的气音自语：

“我看见了…两个不同的星空在重叠…”

这句话，如同幽灵的低语，未能触发任何声学监测设备的阈值。

只有一名恰巧巡视经过的护士，隐约听到了些许动静，但当她带着医生匆忙返回时，凌哲已然恢复了那种被“调和”后的平静，呼吸均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深夜值班产生的错觉。

然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在医疗中心核心服务器阵列的最深处，那个被标记为“异常-未知源”的数据包，连同其所有的解析日志和临时缓存，启动了一场完美的、不留丝毫痕迹的…自我湮灭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