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章 第19章 “风险决策”

强化隔离舱内的空气被循环系统过滤得近乎无菌，连一丝多余的尘埃都难以寻觅，只余下生命体征监测仪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在密闭空间里反复回荡，如同为一场未知结局的仪式默默倒数。

舱壁由加厚的防辐射合金打造，表面泛着冷硬的银灰色光泽，角落里嵌着的指示灯每隔三秒闪烁一次幽蓝光芒，映得整个空间愈发肃穆压抑。

凌哲躺在中央的约束床上，特制的束缚带贴合地固定着他的四肢与躯干，既不会造成压迫，又能确保他在可能出现的意识波动中保持稳定姿态。

他能清晰感受到体内“晶化纤维”缓慢增殖带来的、持续而深入的钝痛——那感觉绝非普通的肌肉酸痛，更像是有无数灼热的细沙，正随着血液的每一次流动，强行渗透、填充进肌肉纤维与神经间隙的每一个微小角落。

有时还会伴随着一阵难以言喻的麻痒，从脊椎蔓延至四肢末梢，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豸在皮下蠕动、生长。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与“薇拉”之间那道无形的意识连接。

它像一条被无形堤坝强行约束着的暗河，表面看似波澜不惊，深处却无时无刻不在翻涌着来自彼岸的破碎信息。

那是一段冰冷如金属摩擦的弦音质感，尖锐又晦涩，仿佛直接刻在意识深处；是一股对绝对幽闭空间的、几乎要窒息的恐惧，让他即便身处开阔的隔离舱，也会莫名感到胸口发闷；

还有一种……仿佛被囚禁在无限镜廊深处，隔着无数层扭曲的镜面，绝望凝望此端的模糊倒影。

他能感知到她的存在，感知到她的情绪波动，清晰得如同感知自己胸腔里正在加速的心跳，那种跨维度的羁绊，既神秘又令人不安。

他闭上眼，试图梳理那些混乱的意识碎片，却只觉得脑海中一片嘈杂。

晶化纤维增殖带来的生理痛苦与意识连接引发的精神扰动交织在一起，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落在约束床的白色衬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就在这时，舱门带着气压释放的微弱嘶声缓缓滑开，沉闷的气流交换声切割了室内的单调。

李嵩与陈远山一前一后走入，他们身着深蓝色的特种防护制服，肩章上的银色标识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两人的身影在舱顶冷白色的均匀光照下拉出简短而坚实的影子，脚步落在光滑的金属地板上，发出清晰、沉稳且带着某种决绝意味的回响，打破了舱内的死寂。

他们身后，四名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地推着一台异常庞大的设备缓步而入。

那设备主体呈圆柱形，高度几乎触及舱顶，直径足有两米有余。

其核心位置依稀能辨出标准声波发射单元的基本结构，但外围被层层加装了厚重的铅复合屏蔽层，表面布满了细密的散热孔；

数十根粗壮的冗余液冷散热管路缠绕其上，部分管路中还能看到透明液体在缓慢流动，伴随着轻微的嘶嘶声；

设备侧面延伸出一系列用途不明的接口，闪烁着待机状态的幽绿指示灯，如同蛰伏巨兽的眼睛。

整个装置显得笨重、怪异，充满了工程学上的暴力改装痕迹，却又透着一种令人敬畏的精密与威严。

技术人员们将设备推至约束床旁三米处的指定位置，熟练地连接好各类线缆，与舱壁上的接口对接，一连串轻微的“咔哒”声后，设备的指示灯闪烁频率略微加快，开始进入预热状态，发出低沉的嗡鸣。

“凌哲。”

李嵩的声音穿透设备的低鸣，清晰地传入凌哲耳中。他没有任何寒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如同手术刀般直接切入核心，“我们已经完成了对你们意识共鸣时产生的时空坐标，以及那个独特频率模型的深度解析。”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凌哲脸上，继续说道：“‘天河’超级计算机为这个项目单独分配了百分之七十的算力，进行了超过七千次并行模拟推演。

经过三周的不间断运算，最终得出的结果中，98.7%的概率指向一个结论——你与薇拉共鸣时产生的那些信号，并非随机噪声，也不是感官幻觉，而是一把高度复杂的‘钥匙’的精确蓝图。”

“钥匙？”凌哲的目光微微一动，忍着身体的不适轻声反问。

“没错，一把理论上可用于开启，或者至少是暂时稳定位于云雾山深处某个‘自然维度界面’的钥匙。”

李嵩点头，语气凝重，“云雾山异常点的监测数据显示，那里的时空波动越来越频繁，能量反应也在持续增强，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陈远山上前半步，扶了扶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镜片反射着冷白的灯光，镜片后的目光是学者特有的审慎与难以抑制的探索兴奋交织出的复杂光芒。

他从随身的平板电脑中调出一份全息投影文件，悬浮在凌哲眼前——那是一组复杂的时空坐标参数和一条起伏剧烈的频率波形图，线条扭曲缠绕，如同迷宫般令人眼花缭乱。

“根据苏芮博士留下的理论框架，结合我们团队长达六年的广域引力波背景辐射监测数据，以及云雾山异常点的实地勘测结果，可以确认该坐标点确实存在一个天然的时空褶皱。”

陈远山的声音温和却充满力量，耐心地解释道，“你可以把我们所处的宇宙想象成一张紧绷的薄膜，而那个异常点，就是这张薄膜上最薄、最不稳定的一个点，是宇宙结构上的‘拓扑缺陷’。”

他伸出手指，在全息投影上轻点，波形图随之放大：

“它就像一个巨大肥皂泡上最脆弱的那个位置，随时可能破裂，也可能在特定条件下被暂时稳定。

而你，和那位名为‘薇拉’的存在，理论上就分处于这个‘肥皂泡’的内外两侧，身处两个不同的宇宙时空。”

“你们的意识，在经由特定频率的物理载体——

我们最终选择了相对温和且可控的声波——进行催化共振时，有可能产生跨维度的相干效应。”

陈远山的语速逐渐加快，眼中闪过一丝狂热说道：“这种效应能够暂时性地让这个脆弱‘界面’的能垒降低，将其稳定到足以进行有限信息交换或能量探测的程度。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想到的，主动接触并了解彼岸世界的方法。”

“探测……什么？”

凌哲的声音因久未大量使用而显得沙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带着身体的钝痛。

他本能地追问，目光中充满了警惕，“还有，这么做的代价是什么？”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些自己体内那正在不可逆转进行的、非自然的“进化”，以及那些突如其来的、无法控制的意识波动。

这些记忆让他对眼前的计划充满了顾虑。

陈远山脸上的兴奋略微收敛，眼神变得复杂，欲言又止。

李嵩接过话头，语气冷酷得像一块未经打磨的钛合金，直接砸在凌哲面前：

“凌哲，没有风险垫底的进步只是童话。人类文明的每一次跨越式发展，都是在未知的边缘试探出来的。”

他走到约束床边，俯身看着凌哲，目光锐利如鹰：

“被动观察，我们永远只能看到水面上的涟漪，永远无法知道是什么在搅动深渊。

你的身体异变，全球范围内零星但持续增加、且强度呈上升趋势的时空同步异常现象，还有苏芮博士的失踪……

所有证据链都指向一个结论：两个维度之间的连接正在自发地、不可逆地深化和拓宽。”

“这意味着什么？”凌哲追问。

“意味着如果我们不主动介入，等到连接彻底稳定甚至失控时，可能会面临无法预测的灾难。”李嵩的语气沉重说道：

“也许是彼岸世界的未知生物入侵，也许是时空结构的崩塌，也许是我们无法理解的能量冲击……没有人知道答案，但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他直起身，手指向那台改装得面目全非的设备，语气不容置疑：

“这台‘谐振导向仪’，将是这次尝试的物理媒介和能量闸门。它会精准复刻你与薇拉共鸣时的频率，以可控的声波形式进行能量催化。”

“你需要做的，是作为意识的生物锚点和放大器，主动引导并约束那股来自彼岸的力量，与薇拉的意识形成同步共振。”李嵩的目光紧紧锁住凌哲；

“根据模型推演，薇拉在另一端，理论上会感知到我们的催化信号，并进行同步操作。

这将是两个彼此独立、物理规则可能迥异的宇宙时空，第一次尝试在受控——哪怕是极其有限的受控——条件下，进行有目的的‘接触’和‘握手’。”

凌哲的目光缓缓扫过那台冰冷、布满接口与线缆的金属设备，感受着它散发出的低沉嗡鸣和无形压力，最终定格在李嵩那双深不见底、不容任何质疑的眼睛上。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名义上是项目的“合作者”，实质上更接近一件珍贵的、不可复制的**仪器，一个行走在毁灭边缘的探针。

一旦失败，他可能会面临意识崩溃、身体彻底晶化，甚至直接消散在时空乱流中的结局。

但如果成功，他或许能找到苏芮失踪的线索，能理解自己身体异变的真相，更能触碰到宇宙的终极奥秘。

然而，在他内心深处，源自苏芮笔记中那种对宇宙终极奥秘近乎偏执的探寻**，以及强烈想要摆脱当前这种纯粹被动反应、任人摆布处境的迫切，如同暗流般不断涌动，推动着他做出选择。

他想起了苏芮笔记里的曾写过的一句话：“人类的勇气，在于明知前路未知，仍愿踏足迷雾。”

舱内的监测仪依旧在规律地滴答作响，谐振导向仪的嗡鸣逐渐稳定，灯光闪烁得愈发有节奏。

凌哲能感受到体内晶化纤维的搏动似乎与设备的频率产生了微弱的呼应，意识中与薇拉的连接也变得更加清晰，那股来自彼岸的情绪波动愈发强烈，带着一丝期待，一丝恐惧，还有一丝决绝。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微微开启，忍着身体的钝痛和精神的重压，缓缓吐出了两个沉重却坚定的字：

“明白。”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陈远山松了口气，而那台庞大的谐振导向仪，指示灯骤然变为明亮的绿色，嗡鸣声陡然增强，开始进入正式准备阶段。

隔离舱内的空气仿佛都变得凝重起来，一场跨越维度的尝试，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