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章 第13章 另一侧的 “残影”

凌哲被迅速而谨慎地转移回最初那间色调柔和、类似病房的观察室。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似乎比之前更浓了些，掩盖不住底下隐隐躁动的、属于精密仪器的金属与臭氧的气息。房间里多了几台之前未曾见过的设备，它们外壳哑黑，边缘闪烁着幽蓝色、如同呼吸般明灭的指示灯，像沉默的哨兵，无声地捕捉着他每一次心跳、每一丝神经电流的细微涟漪。李嵩和陈教授都在，两人站在床尾，身影在柔和的顶光下拉出长长的阴影，房间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阻滞呼吸。

“描述你看到的一切，每一个细节，按顺序来，不要遗漏任何主观感受。”李嵩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手里握着一个厚重的电子记录板，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凌哲深深陷在柔软的枕头里，感觉身体像是被彻底掏空，又仿佛被强行塞满了无数冰冷、破碎、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残片。他闭上眼，努力对抗着精神的疲惫，开始详细描述：那间墙壁是温暖米黄色、挂着抽象声波艺术品的房间；那张符合人体工学的、将他身体温柔包裹的音乐制作椅；以及，那个站在他面前，穿着白色科研外套、黑色高领衫，容颜与苏芮酷似，眼神却深邃如夜、浸透着艺术家般忧郁与压抑恐惧的女人。

“……然后，是那股信息流，”他按着隐隐作痛、仿佛有无数细针在内部搅动的太阳穴，声音干涩，“不是看到，也不是听到，是直接……灌进来的。冰冷的大理石地板触感，就在我脚底……一段破碎的、很不和谐的大提琴旋律，充满了焦虑……还有松香和旧乐谱的味道……很浓烈。”

他顿了顿，呼吸略显急促：“最后，是她的声音……不，不完全是声音。她说，‘wer sind Sie？’……德语。但我直接‘懂’了，就像思维本身在碰撞，不需要翻译。然后，几乎在同一瞬间，我也问了同样的问题。我们……是同步的。”

陈教授双眼迸发出发现真理般的光芒，手指在随身光屏上飞舞记录，一边激动地低语：“直接意识交互！跳过了语言编码-解码过程，绕过了初级感官皮层……这带宽，这信息保真度……太不可思议了！”

“还有吗？任何感觉，任何图像，哪怕再破碎、再荒谬？”李嵩向前逼近一步，身体微微前倾，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仿佛要刺入凌哲的大脑皮层，挖掘出所有隐藏的信息。

凌哲紧闭双眼，眉头紧锁，全力回溯那短暂却信息过载、几乎将意识撑裂的瞬间。“情绪……她的情绪。很深的悲伤，像黑色的海水……还有孤独，几乎凝固的孤独。以及……她在担心一个人，一个名字发音像是‘雷’的人。”

就在这时，他猛地睁开眼，瞳孔急剧收缩，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了一下。“等等……刚才，就在我回忆、描述那些气味的时候，我好像……又闻到了那股松香的味道。非常淡，像隔着很远飘来的，一闪就没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毫秒，床边一台不断扫描空气成分的质谱仪，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在寂静中清晰可辨的“嘀”声。弧形屏幕上，一条原本平稳的基线突然跳起一个尖锐的峰值，对应的分子式结构与天然松香的主要成分高度吻合，随即那峰值如同幽灵般消散，基线恢复平稳，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异常。

“环境传感器捕捉到短暂、无法溯源的挥发性有机化合物峰值！”赵助理的声音从隐藏的扬声器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惊骇，“浓度在ppb级别，存在时间不足0.3秒！已排除所有已知内部污染源及外部渗透可能！”

陈教授猛地转向凌哲，眼神里混合着发现新大陆般的狂热与一丝深不见底的忧虑：“感官残留？不！这是维度渗透的‘回波’！主连接虽然被强行中断，但信息的涟漪还在两个空间的界面上震荡、衰减，偶尔会有极其微弱的‘碎片’泄漏过屏障！”

李嵩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下颌线条绷紧。“这意味着连接是不稳定的，而且影响是双向的。我们这里能捕捉到松香的‘回波’，她那边……”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双冰冷的眼睛里传达出的未尽之语，让室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低了几度。

仿佛是为了用最直接的方式印证他这可怕的猜测，凌哲突然感到自己右手的手背上，传来一阵清晰得无法忽视的、冰凉的触感。

那不是空气流动，也不是汗液蒸发。那感觉，就像有一只完全隐形、带着潮湿寒气的、属于女性的手，轻轻地、却无比真实地覆盖在了他的手背皮肤上。

“啊！”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喘，猛地将手缩回胸前，低头死死盯住自己的手背——皮肤完好，干燥，没有任何异物。

但是，那种冰凉、湿润的触感残留，却顽固地停留在皮肤表面，持续了足足好几秒钟，才缓缓散去。

几乎同时，对应他右手背皮肤区域的实时监控分屏上，代表皮温和皮肤电导率的两条曲线，清晰地记录下了一个短暂的、同步的异常波动——温度骤降，电导率飙升，正是对突然的冰冷与湿度刺激的典型生理反应模式。

“物理效应开始实体化了。”李嵩的声音冷得像冰，斩断了最后一丝侥幸，“这不是简单的共情幻觉或脑电波串扰。这是实实在在的、跨越了维度屏障的相互作用力。”

凌哲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并非来自空调，而是从脊椎骨缝里钻出，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这不再仅仅是旁观一个诡异的“现象”，而是那个存在于“另一侧”的、未知的意志，已经开始伸出无形的手，直接、且带着明确感官反馈地，触碰他所在的现实，触碰他身体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