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疏流 第13章 人心向背

李枫身上爆发出的异象，如同在橘陶村这潭死水中投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嗤啦一声，蒸腾起漫天惊恐与猜疑的水汽。

那一夜，许多村民彻夜未眠。白日的景象太过骇人——药材无风自动，山林万兽齐鸣，大地微颤，尤其是那股掠过身体的、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人心慌意乱的气息，都在挑战着他们百年来固守的认知底线。

恐惧，在黑暗中发酵、膨胀，最终转化为一种指向明确的愤怒和排斥。

第二天清晨，天色灰蒙蒙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谷辰风的小院外，不再是之前那般零散的质疑，而是黑压压地聚集了几乎大半个村子的村民。他们手持农具，面色阴沉，眼神中不再有往日的恭敬，只剩下**裸的恐惧和驱逐的决绝。

于博鳌被众人推在最前面，他脸色灰败，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却在身后群情激愤的目光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知道，这一次，已经不是他凭借村长威望或者对药老的些许了解能够压制的了。

“药老！把那孩子交出来！”屠夫王莽率先吼道，他弟弟的死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此刻这根刺被无限的恐惧放大，“他是祸根！他会给我们村带来灭顶之灾！”

“对！交出来！不能再留他了！”“昨夜山里的动静你们也听到了！那是山神震怒！”“滚出橘陶村！带着那个妖孽一起滚！”

叫骂声、怒吼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击着小院看似单薄的木门。小灵儿透过门缝看到外面那些熟悉却又陌生的、扭曲的面孔，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抱住谷辰风的腿，身体微微发抖。她不明白，为什么昨天还一起玩耍的伙伴的父母，今天会变得如此可怕。

谷辰风将熟睡的李枫小心地放入屋内床榻，用一层柔和的真气护住，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他缓缓走到院中，面色平静如水，仿佛门外那滔天的声浪只是清风拂过。

他打开院门，独自面对激愤的人群。

刹那间，所有的叫骂声戛然而止。谷辰风的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沉淀了岁月的深邃与平和，缓缓扫过众人。凡是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不自觉地感到一阵心悸，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诸位乡亲，”谷辰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恐惧，我理解。但将恐惧归咎于一个襁褓婴儿，并非解决之道。”

“理解？你怎么理解！”王莽梗着脖子，强自镇定地喊道，“自从你捡回那个孩子，村里就没发生过好事！昨夜那动静，你敢说跟他没关系？！”

“有关系。”谷辰风坦然承认，这让众人一愣。

他继续道：“但并非你们所想的那般，是引来了灾厄。恰恰相反，那孩子身上蕴含的力量，或许正是解除橘陶村百年困局，化解山林危机的关键。”

“胡说八道！”“妖言惑众！”“我们凭什么信你？！”

质疑声再次响起，但比之前弱了几分，谷辰风的坦然和话语中透露的信息，让一些人心中产生了细微的动摇。

“就凭我谷辰风，在此立誓，若此子将来为祸橘陶村，我必先斩他，而后自裁以谢天下！”谷辰风的声音陡然提高，如同金石交鸣，掷地有声，“就凭我知晓如何与山林沟通，知晓那‘上古契约’的部分真相！就凭我，有能力带他离开，但也有能力，为橘陶村寻得一线真正的、永久的生机！”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逼视着众人：“而你们，除了恐惧、排斥和固步自封，可曾想过，为何橘陶村世代被困于此？为何山林成为禁区？你们所谓的安宁，不过是龟缩一隅的苟且！你们可曾想过，你们的子孙后代，是否也要永远活在这无形的牢笼和莫名的恐惧之中？！”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敲击在不少村民的心上。尤其是年轻一代，他们对外界并非完全没有好奇，对村子的现状也并非全然满意。只是祖辈的告诫和恐惧的传承，让他们不敢越雷池一步。

于博鳌脸色变幻不定，谷辰风的话，句句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困惑和隐秘的渴望。

场面陷入了僵持。一部分人依旧愤怒，要求立刻驱逐；一部分人面露犹豫，陷入沉思；还有一部分人，则完全被谷辰风的气势和话语中描绘的“生机”所吸引。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却清晰的声音从谷辰风身后响起：

“不准你们欺负我爷爷和弟弟！”

小灵儿不知何时站到了谷辰风身边，虽然小脸依旧苍白，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她紧紧握着拳头，大眼睛里噙着泪水，却倔强地瞪着外面的人群。

“枫儿弟弟不是妖孽！他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他还会对我笑！爷爷为了大家治病采药，从来没有收过钱！你们……你们都是坏人！”小姑娘带着哭腔的控诉，像一根针，刺破了一些人心头坚硬的外壳。

人群沉默了片刻。看着那小小的、勇敢挡在爷爷身前的女孩，再看看院内飘散的、曾经救治过他们许多人的药香，一些村民的目光软化了下来。

王莽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于博鳌抬手阻止了。

于博鳌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转向躁动的人群，沉声道：“大家都先回去吧！”

“村长！”“可是……”

“回去！”于博鳌加重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事，以后再议！在未有定论之前，任何人不得再来药老这里滋事！否则，族规处置！”

村民们都愣住了，他们从未见于博鳌如此严厉。在王莽等人不甘的目光中，人群最终还是缓缓散去，但空气中弥漫的那份隔阂与紧张，却并未随之消失。

院门外，只剩下于博鳌和谷辰风师徒三人。

于博鳌看着谷辰风，眼神极其复杂，有恐惧，有疑惑，也有一丝被点燃的、微弱的希望之火。

“药老……您刚才说的，‘一线生机’……可是当真？”他声音干涩地问道。

谷辰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于村长，橘陶村的命运，从来都不应该寄托在恐惧和封闭之上。是继续画地为牢，还是搏一个未来，选择，在你们自己。”

他牵起小灵儿的手，转身走回院内，关上了院门。

门外，于博鳌站在原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又望向远处那片沉寂却暗藏汹涌的山林，久久未动。

院内，谷辰风抱起依旧安睡的李枫，对惊魂未定的小灵儿柔声道：“怕吗？”

小灵儿用力摇了摇头，抹了把眼泪：“不怕！有爷爷在！”

谷辰风笑了笑，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层层阻隔，看到了那片禁忌之地的核心。

人心向背，已成定局。安抚与等待，已无意义。

看来，是时候带着这棵已然萌芽的“灵苗”，去直面那契约的源头，去寻找那被尘封的真相，为这橘陶村，也为了李枫和他自己，踏出那关键的一步了。

风暴眼，即将转移。而真正的冒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