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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陆县衙，大堂。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冷的泥腥味，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
蔡瑁被随意地丢弃在大堂冰凉的石板中央，整个人如同从烂泥塘里捞出来的败犬。
他浑身湿透，华贵的官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肥胖而狼狈的轮廓，发髻散乱，还挂着几根滑稽的水草。
彻骨的寒意和呛入肺腑的泥水，让他到现在还在不住地咳嗽。
最初那山崩地裂般的震惊与茫然，此刻已经渐渐沉淀，化为了一个盘踞在他脑海中，无法驱散的巨大疑问。
水！
那道吞噬了他三万大军，连接天地的水墙，究竟是从何而来？
难道……难道这世间真有撒豆成兵、呼风唤雨的神仙妖法？
他费力地抬起头，用一种混杂着恐惧与荒诞的目光，望向主位上那个气定神闲的年轻将军。
赵云正在慢条斯理地品着一杯热茶，仿佛眼前这个阶下之囚，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赵云……”
蔡瑁的喉咙里挤出两个沙哑的字眼，仿佛被砂纸打磨过。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赵云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杯底与木案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大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抬眼看向蔡瑁，神情平静，甚至带着几分闲适。
“蔡大都督，事已至此，纠结我是人是鬼，还有意义吗？”
赵云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垂下眼帘，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你现在真正应该关心的，是你自己的性命。”
“性命”二字，像一根无形的针，刺中了蔡瑁最脆弱的神经，让他肥硕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权力、地位、财富，在死亡面前，都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你……你待如何？”
他试图维持着最后的尊严，声音却出卖了他的胆怯。
“我警告你，本督乃朝廷亲封的镇南将军、荆州别驾，总领水陆兵马！你敢动我，便是与大汉朝廷为敌，与刘荆州为敌！你……”
“可以了。”
赵云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色厉内荏的咆哮。
“蔡大都督，你似乎误会了一件事。”
“何事？”
“你以为，我费这么大力气生擒你，就是为了痛快地杀掉你吗？”
赵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杀了你，除了能让我出一口恶气，再无半点好处。我赵子龙行事，从不做折本的生意。”
蔡瑁彻底愣住了。
不杀我？
那他图谋什么？
“我不仅不会杀你，”赵云忽然蹲下身，将脸凑到蔡瑁的耳畔，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还要送你一场泼天的富贵。”
“我打算，扶你坐上荆州之主的宝座。这个交易，如何？”
这句话，仿佛一道无声的霹雳，直贯蔡瑁的天灵盖。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死死盯着赵云。
让……让我当荆州刺史？
他是不是疯了？还是我听错了？
刘表尚在，就算刘表百年之后，上面还有刘琮、刘琦兄弟，几时轮得到他蔡瑁？
更何况，这句石破天惊的话，竟然是从他最大的敌人，赵云的口中说出来的。
这比洪水倒灌安陆，还要荒谬！
“你……你此话何意？”蔡瑁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一半是惊，一半是疑。
“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赵云重新站直身体，脸上的笑意不减。
“刘景升年事已高，来日无多。刘琦、刘琮，不过是守户之犬，难成大器。偌大的荆州，迟早要落入你的手中。我，只不过是想顺水推舟，帮你一把，让你提前得偿所愿。”
赵云当然不是什么善长仁翁。
他只是在描绘一个蔡瑁根本无法抗拒的幻梦。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死去的蔡瑁，而是一个被野心和**彻底捆绑，为他所用的活傀儡！
蔡瑁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搏动起来，一声声，如同擂鼓。
荆州之主！
这四个字，是他汲汲营营半生，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野望！
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只敢在暗中谋划，徐徐图之。
可现在，这个他午夜梦回都在渴望的权位，就被赵云如此轻飘飘地、**裸地摊在了他的面前。
他如何能不心动？
“我……我如何信你？”
蔡瑁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眼神里交织着贪婪与挣扎。
“就凭你的命，现在握在我的手里。”赵云的语气平淡如水，“当然，我也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他侧过头，向一旁的王平递了个眼色。
王平心领神会，立即从怀中取出数份卷宗，上前几步。
“蔡大都督，”赵云拿起其中一份文书，在蔡瑁眼前晃了晃，“这是令侄，‘蔡队长’亲笔所书的供状。上面详尽记述了，你如何授意他谎报水匪军情，夸大我军威胁，以此冒领军饷，中饱私囊。你说，此物若是呈到刘景升的案头，他会作何感想？”
蔡瑁的脸，在一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你……卑鄙！”
“莫急，还有。”
赵云又拿起另一份账册。
“这是从你金湖庄园地窖中寻获的账本。上面一笔一笔，清清楚楚，记录了你这些年如何暗中走私食盐，倒卖铁器，侵占军田，收受各地官员孝敬。你说，此物若是公之于众，你在荆襄士族中的清名，还能剩下几分？”
蔡瑁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抖动，像是秋风中的落叶。
这些都是他藏得最深，最见不得光的勾当！
赵云……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最后，”赵云拿起一份空白的竹简和一支笔，丢到了蔡瑁的面前，“这是为你准备的‘投名状’。”
“我要你，即刻以你的名义，亲笔书信给荆州各郡守将，尤其是江夏、南郡、南阳这几处要地的将领。”
“信中只说，你奉刘荆州密令，清剿江匪，需要他们调集兵马钱粮，开放防区，予以配合。”
“只要你写下这封信。从今往后，你我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届时，我助你掌控荆州大权。而你，只需将荆州每年赋税的一部分，解送至我安陆，充作军资。”
“我们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赵云凝视着他，像一个手持契约的魔鬼，循循善诱。
他为蔡瑁铺开的，是一条通往权力巅峰的捷径，也是一条万劫不复的绝路。
蔡瑁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卷空白的竹简，目光疯狂地变换。
他清楚，一旦落笔，便再无回头之路。
他将从荆州的权臣，彻底沦为赵云掌控下的棋子，一个名副其实的荆州罪人。
可是……
若是不写，他今日便会死在这里。
那些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罪证，也必将大白于天下。
可若是写了……
他不但能活，还能得到那个他梦寐以求，至高无上的位置！
荆州之主！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大到足以让他赌上自己的一切，包括尊严、忠诚与未来。
漫长的沉默之后。
蔡瑁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瘫软下去。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捡起了地上的那支笔。
“好……”
一个字，从他牙缝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我写。”
赵云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整个荆州，都将按照他的意志开始转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