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凰归来覆手天下 第182章 钦差临境

龙城的春日，在一种外松内紧的诡异气氛中流淌。城墙上的守军身姿依旧挺拔，街市的商贩叫卖声依旧喧嚣，田间地头也多了垦殖的农人。但若有心人细察，便能发现巡逻队伍的频率更高，眼神更锐利；都护府出入的官吏步履更匆忙，神色更凝重；连那重启的榷场，在看似热闹的交易下，也多了几分猊卫便衣警惕的巡视。一切平静之下，都绷紧了一根弦，等待着那来自京城的“恩赏”。

这一日，南方的官道上，终于扬起了不同于商旅的、代表着皇家威仪的旌旗。钦差队伍浩浩荡荡，礼部侍郎周延身着绯色官袍，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面容白净，三缕长髯，眼神中带着京城高官特有的矜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身后，是装载着白银、锦缎、御酒的箱笼车队，以及一队盔明甲亮的禁军护卫，仪仗鲜明，引得道路两旁百姓纷纷驻足观望，窃窃私语中带着敬畏与好奇。

龙城南门洞开，沈锦凰并未亲自出迎，而是派出了以赵霆、卢湛为首的都护府属官及龙城守军代表，依礼制于城外迎接。仪式规整，挑不出错处，但那份不卑不亢、甚至隐隐带着战场淬炼出的肃杀之气，让习惯了京中阿谀奉承的周延微微蹙眉。

“下官周延，奉陛下、太皇太后旨意，特来犒赏北境有功将士！沈大都护何在？”周延端坐马上，声音带着刻意的拖长，目光扫过迎接人群，并未见到那抹预料中的身影。

赵霆上前一步，甲胄在身，只是抱拳为礼，声音洪亮：“回周侍郎，大都护正在处理紧急军务，特命末将等在此恭迎钦差。犒军事宜，大都护已有安排，请侍郎入城歇息。”

周延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面上依旧维持着笑容：“哦？沈大都护真是勤于王事，军务繁忙啊。既如此，本官便先宣旨吧。”

宣旨仪式在都护府前广场举行。香案早已设好，龙城文武官员及部分士卒代表肃立。周延展开明黄卷轴，朗声宣读。旨意无非是褒奖龙城血战之功，感念将士辛劳，特赐下厚赏，以示天恩浩荡。言辞华丽，恩宠备至。

沈锦凰直至此时方才出现。她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常服，并未着官袍，只在外面罩了那件深青色大都护斗篷，左臂的伤势让她无法行全礼，只是微微躬身。她面色平静，眼神清冽，接过旨意时，动作不疾不徐，既无受宠若惊，也无丝毫怠慢。

“臣，沈锦凰，领旨谢恩。北境将士，必当感念陛下、太皇太后天恩，恪尽职守，卫我疆土。”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周延看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却已权倾北境、更让京城诸多大佬头疼不已的女子，心中暗凛。此女确实不凡，那份沉静气度，绝非寻常闺阁或武将可比。

宣旨已毕，便是交割赏赐。一箱箱白银，一匹匹锦缎，一坛坛御酒被抬入都护府库，由卢湛亲自带人清点登记，流程一丝不苟，完全公事公办，不给任何人上下其手的机会。

周延被安排在龙城驿馆最好的院落。入夜，他并未休息，而是以体察民情、慰问将士为由，带着几名亲随，在城中“闲逛”。他特意去看了伤兵营，对着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士兵嘘寒问暖，言辞恳切，甚至洒下几滴“同情泪”，表示定将将士们的忠勇与艰辛禀明圣上。他又“偶遇”了几位龙城本地的耆老，询问新政感受，言语间似乎对沈锦凰某些“严苛”举措略有微词。

这些举动，自然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沈锦凰耳中。

“他在收买人心，或者说，在寻找人心的裂痕。”卢湛冷声道。

“由他去。”沈锦凰正在批阅一份关于新兵训练的条陈，头也未抬，“将士们流的血，百姓们受的苦，不是他几滴眼泪几句空话能抵消的。至于那些耆老……经历过龙城血战，孰是孰非，他们心中自有杆秤。”

然而，周延的动作并未停止。次日，他竟提出要视察边境防务，点名要去最前沿的几处隘口，理由是“代天巡边，抚慰戍卒”。此举用意极为明显，既想探查北境军事实力，也想看看沈锦凰是否真的“边务繁忙”，更想寻找军中将校对沈锦凰是否心存不满。

赵霆当即表示反对，称边境局势未稳，恐有北戎游骑出没，钦差安危事关重大。周延却执意前往，甚至抬出了“皇命”相压。

消息传到都护府，沈锦凰放下朱笔，眼中闪过一丝冷芒。看来，这位周侍郎，是真不打算安分了。

“他要看，便让他看。”沈锦凰对赵霆和卢湛道，“安排一队精锐护卫，由你二人亲自陪同，去黑风隘。让他看看我北境将士是如何枕戈待旦，也让他看看，北戎的铁骑，是否会因为他是钦差就绕道而行。”

她站起身，走到北境地图前，指尖点在那处名为黑风隘的险要之地：“告诉守隘的将士，一切如常，该巡逻巡逻，该警戒警戒。若遇北戎游骑，依例处置，不必因钦差在场而有所顾忌。”

赵霆和卢湛对视一眼，皆明白了沈锦凰的意图。她这是要以最真实、甚至略带风险的边境现状，来回击周延的一切试探和软刀子。你要看实力，便给你看实力；你要找茬，边境的刀光剑影就是最好的回答。

“另外，”沈锦凰补充道，“让那支京城来的‘商队’也动一动。他们不是喜欢打听吗？让他们知道，钦差要去边境了。看看他们会不会有什么……有趣的反应。”

卢湛眼神一凛：“大都护是想……”

“引蛇出洞，或者……打草惊蛇。”沈锦凰语气平淡，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冷静，“周延来了，水就更浑了。正好看看，这龙城里，到底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命令下达，龙城这盘棋，因为钦差的到来，落子更快，杀机也更浓。沈锦凰稳坐中军帐，冷眼旁观着各方的表演。她知道，周延的边境之行，绝不会平静。而这，正是她想要的。唯有经过烈火淬炼，才能分辨出真金与废铁。北境的格局，将在这一次次的交锋中，愈发清晰地奠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