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凰归来覆手天下 第121章 引蛇出洞

秋意渐深，皇城内外却因即将到来的秋祭大典而显得格外忙碌。这是皇帝病重、萧绝遇刺后第一个重大的国家级典礼，其意义远超寻常。它不仅是对天地祖宗的一次例行祭祀，更是在这权力交接的敏感时期，向天下臣民、四方藩属展示朝廷稳定、传承有序的重要场合。按照祖制，若皇帝无法亲自主持，则应由储君代行。然而，一道由寿康宫发出、经萧绝默许的懿旨，却明确规定：此次秋祭，由太子萧承煜主祭，但摄政王萧绝亦需抱恙出席，于侧殿观礼，以示君臣一体，共承天命。

这道旨意，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摄政王府内，萧绝半倚在铺着厚厚软垫的躺椅上，听着沈锦凰读完这道懿旨的抄本。他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浅淡，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清明，甚至因这场生死大劫，更添了几分看透世事的冷冽。

“抱恙出席……”萧绝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洞察一切的嘲讽，“看来，有人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孤究竟‘恙’到了何种地步。或者说，是想看看，孤是否还有力气，走出这王府的大门。”

沈锦凰将懿旨轻轻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眉宇间凝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色：“秋祭典礼繁复，耗时良久，且需在露天环境下进行。王爷您如今的身体……臣只怕……”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萧绝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任何劳累、风寒都可能让他的伤势反复，甚至前功尽弃。

“孤知道。”萧绝的目光投向窗外，看着庭院中那棵叶子已落了大半的古槐，声音平静无波，“但这一步，必须走。孤若一直龟缩在这王府之内，只会让流言愈演愈烈，让那些魑魅魍魉更加肆无忌惮。他们想试探，孤便给他们看。只是……”他收回目光，落在沈锦凰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吸入其中的力量，“这看，也是有讲究的。”

他微微抬手，示意沈锦凰靠近些。沈锦凰会意，俯身过去。萧绝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许久。他的声音虽弱，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在棋盘上落下的一枚枚棋子，精准地指向某个预设的结局。

沈锦凰听着，眼中的忧色渐渐被一种混合着震惊、了然与决绝的光芒所取代。她直起身，看着萧绝，重重地点了点头：“臣明白了。此计虽险，但确是打破僵局、引蛇出洞的良策。猊卫上下，必当全力以赴，确保万无一失！”

秋祭大典的日子转眼即至。这一日，天坛内外，旌旗招展，仪仗森严。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藩属使节恭敬垂首，空气中弥漫着庄严肃穆的气息，却也隐藏着一丝难以言状的紧张与期待。

太子萧承煜身着储君衮服，头戴九旒冕冠，立于祭坛最高处，身形挺拔，面容肃穆，努力展现着储君的威仪与气度。然而，他的眼角余光，却不时地瞥向祭坛侧后方那座临时搭建、垂着明黄帷幔的观礼台。那里，是摄政王萧绝的位置。

吉时将至，鼓乐齐鸣。就在司礼监太监拖长了声音高喊“跪——迎——”之时，观礼台的帷幔被两名内侍缓缓掀开。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聚焦过去！

只见萧绝在内侍的搀扶下，极其缓慢地、一步一顿地走了出来。他并未穿着繁复的亲王礼服，仅仅是一身玄色常服，外罩同色狐裘大氅，更衬得他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他身形似乎清减了许多，原本合身的常服此刻显得有些空荡。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力气，需要微微停顿喘息，那平日里挺拔如松的脊背，此刻也略显佝偻，整个人透出一股浓重的、难以掩饰的病弱之气。

他甚至在走到观礼台中央的座椅前时，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若非身旁内侍眼疾手快牢牢扶住，几乎要软倒在地。这一幕，清晰地落入了在场每一个有心人的眼中。

太子萧承煜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抑制的狂喜与放松！果然！萧绝伤重至此！不过是强弩之末，勉强支撑门面罢了！看来那一箭，确实几乎要了他的命！他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似乎终于落下了大半。

而站在百官班列中的沈锦凰，以及隐藏在暗处的猊卫精锐，则默默地将太子及其党羽、还有几位宗室亲王脸上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祭祀大典在一种表面庄重、内里心思各异的氛围中继续进行。萧绝始终安静地坐在观礼台的座椅上，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睛，仿佛在养神，又像是连保持清醒都十分吃力。只有当重要的仪式环节，他才勉强睁开眼，象征性地微微颔首。

直到大典终于结束，众人山呼跪送。萧绝在内侍的搀扶下，再次以那种极其缓慢、虚弱的姿态，一步步挪回观礼台，帷幔落下，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回府的马车上，一离开天坛范围，萧绝原本佝偻的身形瞬间挺直，脸上那刻意维持的病弱之气一扫而空，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眸子却锐利如鹰隿，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如何？”他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早已在车内等候的沈锦凰低声道：“不出王爷所料。太子、德王、齐王，以及兵部侍郎周显等人，在看到王爷‘病体难支’时，神色皆有明显放松乃至喜色。尤其是太子，虽极力掩饰，但那一瞬间的眼神，骗不了人。”

“很好。”萧绝缓缓睁开眼，眸中寒光凛冽，“鱼儿已经看到饵了。接下来，就看他们何时按捺不住，要上来咬钩了。传令下去，王府守卫外松内紧，猊卫加强对各关键节点的监控。孤倒要看看，他们接下来，会唱一出什么戏。”

沈锦凰颔首，心中却并无丝毫轻松。引蛇出洞固然是妙计，但被引出来的，往往是剧毒之蛇。接下来的交锋，恐怕会更加凶险。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向着摄政王府驶去。车外，秋阳正好，却照不透这权力中心的重重迷雾。一场由病弱摄政王亲自扮演诱饵的大戏，已然拉开帷幕。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似乎也终于认为，到了可以出击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