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的懿旨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入一瓢冷水,虽暂时压制了爆溅的油星,但锅底的火却从未熄灭,甚至燃烧得更加炽烈。摄政王府依旧门禁森严,隔绝了外界一切窥探的目光,这无声的静默反而滋生出更多晦暗的猜疑。萧绝是生是死?伤势究竟到了何种地步?每一个细微的动静,都被无数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放大、解读,搅动着本就暗流汹涌的朝局。
王府寝殿内,时间仿佛凝固。烛火日夜不息,映照着萧绝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他依旧深陷于昏迷之中,呼吸微弱得需要俯身细听才能察觉,胸口的起伏几乎微不可见。数名太医署的顶尖国手轮番守候,施以金针,灌下参汤,用尽毕生所学,可眉宇间的忧色却一日重过一日。那一箭不仅重创肺腑,箭镞上的奇毒更是如附骨之疽,不断蚕食着他本已微弱的生机,若非他意志坚韧远超常人,恐怕早已……
沈锦凰几乎将寝殿当成了值房。她强迫自己按时进食,在旁边的短榻上合衣小憩,维持着最基本的体力,然而眼底密布的血丝与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重,清晰地刻印着她身心承受的巨大压力。她时常坐在榻边的绣墩上,用温热的湿帕轻柔地擦拭他的额头、颈侧,动作小心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偶尔,她会低声絮语,向他诉说外面的局势,猊卫追查的进展,抑或是自己心中的决断与隐忧……尽管得到的,只有他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
朝堂之上,因太皇太后的干预,太子监国之议虽被强行压下,但权力核心的真空已然出现,如同磁石般吸引着各方势力的觊觎与试探。内阁收到的奏章数量陡然激增,许多原本必须由萧绝亲自批红决断的紧要事务,此刻或被积压,或在各部之间推诿扯皮,政务运转的效率肉眼可见地迟缓下来。部分嗅觉敏锐、善于钻营的官员,开始有意无意地增加前往东宫请示汇报的频率,言辞间愈发恭谨。
这一日,数份来自北境与西南的加急军报被送入内阁,涉及边军冬季换防、粮草紧急调配以及地方土司异动等燃眉之急的军务,按制必须由摄政王或枢密院核心会议给出明确指令。然而萧绝昏迷不醒,枢密院几位资历深厚的老臣又因派系、理念不同,争论不休,难以达成一致,这几份关乎边境安稳的紧急军报,竟在无休止的争议中被拖延下来!
消息通过特殊渠道传回王府,萧绝的一位心腹幕僚急得额角冒汗,匆匆寻到沈锦凰:“县主!边关军务,瞬息万变,耽搁一日便多一分风险!若无王爷批示,枢密院那边又……是否……是否可请示太子殿下,暂行……”
“绝不可行!”沈锦凰霍然起身,断然否决,眸光锐利如出鞘之剑,“军国大事,关乎社稷安危,岂可轻付东宫?”她深知,这口子一旦打开,让太子名正言顺地插手核心军务,便如同堤坝决口,再难堵上,萧绝辛苦经营的格局将毁于一旦。
她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萧绝平日处理政务的书案。案头一角,静静地摆放着那枚沉甸甸的、象征着无上权柄与责任的摄政王金印。蟠龙钮,赤金身,在烛光下流转着冰冷而威严的光泽。她的指尖在触碰到那冰凉的印身时,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动用此印,代行王权,这是滔天的权柄,亦是万钧的重担,更是足以让她被扣上“僭越”、“篡权”罪名,万劫不复的悬崖之行。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萧绝微弱的呼吸与她逐渐加重的心跳。幕僚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仅仅片刻,沈锦凰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深吸一口气,稳稳拿起那方金印,在朱砂印泥上饱蘸,随即,在一份关于北境冬季边防部署的紧急奏报上,用力钤下!
“砰!”
一声轻响,却重若千钧。鲜红夺目的印文,赫然烙印在奏章之上,仿佛也烙印在了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
“传令下去,”她收回金印,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源自萧绝本人的威势,“即日起,凡需王爷决断之紧急军务、要政,由我代为披红,用印施行。一切后果,我一力承担!”
沈锦凰代行摄政王权柄、动用王印的消息,如同又一记九天惊雷,在已然暗流汹涌的朝野间轰然炸响!这一次,引起的震动与反弹,远比她之前杖责内府管事要猛烈十倍、百倍!
“牝鸡司晨!国之大忌!此乃亡国之兆啊!”
“她沈锦凰何德何能?一介女流,安敢私用王印!此与谋逆何异!”
“朝廷法度何在?祖宗规矩何在!若纵容此女,则纲常沦丧,国将不国!”
攻讦辱骂之声如同狂暴的海啸,从御史台、从各部衙门、从东宫阵营中喷涌而出。弹劾她的奏章不再是雪片,而是如同决堤洪水般涌向内阁,涌向皇宫,措辞之激烈,罪名之严重,前所未有。这一次,不仅太子一系群情激愤,誓要借此将她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连许多原本持中立态度、甚至部分对萧绝抱有同情的老成持重之臣,也认为沈锦凰此举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彻底践踏了伦理纲常的底线,纷纷上书表示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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