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星将父母脸上每一个细微的恐慌与难堪都收在眼底。
她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侧开了视线,望向窗外。
一种混合着悲哀与鄙夷的凉意,在她心底漫开。
他们爱的、怕的,究竟是人,还是那层镀金的壳?
“你……”江华试图找回一家之主的威严,却只吐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钩子般死死抓住江揽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问题,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司晴也像是被惊醒,恐慌过后,是更汹涌的、对“真相”的渴求。
她一把抓住江揽月冰凉的手,指尖用力到发白:
“小月!你说话啊!这……这怎么可能?”
“他既然是……那你们怎么会闹到你要跳楼的地步?”
江揽月闭上眼睛,长睫颤抖。
她知道,在抛出身份这颗炸弹后,父母必然会追索背后的原因。
而那个原因,是她血淋淋的伤口,每揭开一次,都是凌迟。
她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是一片荒芜的平静。
“行舟……是被人陷害的。”她声音很低,却像冰锥般清晰地凿进每个人的耳膜,
“强奸案……是有人做局。”
“总之,是有人利用了一个女人,给他下药,拍了视频……传了出去。”
江华和司晴屏住呼吸。
“那个视频让他露了脸,”她继续说道,声音因痛苦而发紧,
“既让他姐姐陆盈歌,认出了以为已死了十四年的弟弟……”
“也让他,暴露在了国外仇家的视线里。”
她顿了顿,说出那个最让她心痛的推测:
“他后来提出离婚……可能,也是怕连累我和小星。”
这是她事后回想,结合陆盈歌的态度和陆行舟失忆前的表现,拼凑出的真相。
此刻说出来,心口依旧闷痛。
司晴的眼泪涌了出来,这次,泪水中饱含着复杂的情绪——
有心痛,有后怕,也有一丝难以置信。
那个他们看不起的“孤儿”,竟然是在用这种方式保护他们的女儿?
“他姐姐……以为他死了?难怪……”她恍然地喃喃自语。
关于“陆行舟为何像个无根浮萍”的疑问,似乎在这一刻有了最悲伤的答案。
如果家里人都当他不在了,他又忘了自己是谁,那这漫长的十几年……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只觉得心脏被一股酸涩的洪流淹没。
江华的脸色则更加难看,他不仅嗅到了危险,更感到一种信息失控的焦躁。
涉及豪门隐秘、追杀、灭口?这水太深了!
“然后呢?”江华追问,声音紧绷。
“他出了车祸……”江揽月闭上了眼,声音发颤,
“是陈彦斌安排的。那个被利用的女人,是陈彦斌爱的人。”
“视频刺激了他……他起了杀心。”
她省略了秦时如何精心设计,一环扣一环地刺激陈彦斌的过程,只陈述了直接因果。
司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捂住了嘴,眼泪簌簌而下。
江华一拳捶在沙发上:“畜生!”
江揽月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最残忍的部分来了:
“车祸很严重……行舟重伤昏迷。而秦时……也受了重伤。”
她说出秦时的名字时,心脏狠狠一缩。
“秦时?”江华眉头紧锁。
“是我公司的销售经理……也是……我认的干哥哥。”江揽月艰难地承认,
“后来才知道,这一切……最初就是他设计的。”
“他是因为我,才恨透了行舟,利用了所有人。”
她终究无法说出“秦时就是顾野魂穿”,那太像疯话。
她只能给出这个结论,这个让她每一根神经都痛悔的结论。
果然,江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什么?你是说,秦时才是害行舟的元凶?!”
他的怒火陡然调转枪口,
“干哥哥?江揽月!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们?”
“男女之间有什么纯粹的干哥哥干妹妹?”
“你到底是愚蠢还是因为这个,才……”
“不是!”江揽月猛地抬头,眼底是痛苦的决堤,
“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她喘了口气,那日医院里冰冷绝望的气息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
声音低下去,被无法控制的颤抖碾得支离破碎:
“在医院……两个人命悬一线……我……我把优先抢救的机会,让给了秦时。”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沉重、更冰冷,更令人窒息。
江华和司晴瞳孔地震,呼吸停滞,骇然地看着女儿,像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把陆家继承人的生机……让给了那个她事后才知的仇人?
“姐……”江朝阳的声音充满了困惑。
他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乐高,跪坐在地毯上,脸上只剩下一片茫然。
他看看脸色惨白的姐姐,又看看仿佛石化的父母,问出了那个所有人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先救姐夫?”
此言一出,如锥刺骨,江揽月浑身一颤。
她看向弟弟,嘴唇翕动,却发现自己连一个能说出口的解释都没有。
任何语言,在弟弟这双充满纯粹困惑的眼睛面前,都苍白得可笑,也虚伪得可憎。
她放弃了所有徒劳的解释。
“是我错了!”江揽月继续用那种近乎自虐的平静语气说下去,
“是我识人不清,是我没有边界感,给了他们伤害行舟、也伤害我的机会……”
“我没想到,我的选择……会差点害死他。这全都是我的错!”
她终于把最沉重的罪孽说了出来,身体一软,向一旁歪倒。
江寒星立刻伸手撑住她的肩膀和后背。
“后来,行舟的姐姐,陆盈歌来了。”江揽月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行舟是京城陆家的嫡长子。”
“她让我签了离婚协议和承诺函。我签了。”
话音落下,客厅里只剩下司晴压抑破碎的抽泣声,和江华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这个消息像一根针,刺破了江华震惊的僵直。
离婚,意味着连“名义上的纽带”也断了。
他紧抿着唇,猛扯了一下领口,阴沉的目光死死盯着江揽月,怒火开始升腾。
司晴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女儿。
声音里糅杂着恐惧、愧疚与一丝未泯的关切,颤抖着脱口而出:
“那……行舟呢?他……他现在……人到底怎么样了?”
江揽月看着母亲那片复杂混乱的泪光,心脏像是又被钝器重击了一下。
她极其缓慢地,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吐出那个对她而言无比残忍的判决:
“……他醒了。”她艰难停顿,吞咽下喉咙里翻涌的苦涩,
“但是……选择性失忆了。他只忘了我一个人。”
“你……你……”江华指着她,手指抖得厉害。
他像一头被困住的兽,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息,脸色由灰败转为暴怒的赤红。
所有的恐惧、愤怒、对价值丧失的绝望,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
最终,冲垮了他理性仅存的堤坝。
“你……你这个蠢货!灾星!!!”
江华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出口。
他暴起,几步跨到江揽月面前,一记用尽全力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
啪——!!
清脆刺耳的耳光声,在寂静的客厅里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