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执鼎 公佗鹃传：墨字囚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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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仲杏铺开宣纸、磨墨、不语。墨香在空气中弥漫，那是她最熟悉也最沉醉的气息。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这些年读过的水利工书、漕运记载、各地县志，还有父亲书房里那些鲜为人知的民间实录。

她想起《水经注》中关于运河开凿的记载，想起《漕运志》中对漕运弊端的分析，想起父亲与友人谈论漕运时的种种见解。

渐渐地，一个完整的方案在她脑海中成形。她拿起笔，落在宣纸上，那一夜，林仲杏房中的烛火彻夜未熄。

她写的不是寻常的策论，而是一篇详尽的《漕运改良十策》。

第一策，设漕运稽查司。直属户部，由皇帝亲自任命官员负责，专门监督漕运官吏的行为，严查贪腐、懈怠等问题。岁末进行考核，考核结果与官员的升迁、奖惩直接挂钩。

第二策，分段疏浚河道。将运河分为若干段，每段由专人负责，定期进行疏浚。招募沿岸百姓参与，给予合理的工钱和粮食补贴，同时减免参与者的部分赋税。

第三策，改进漕船设计。增加漕船的载重和密封性，在漕船底部安装防护装置，减少漕船在运输过程中的损耗和损坏。同时，统一漕船的规格和标准，便于管理和调度。

第四策，实行漕粮押运责任制。将漕粮的损耗率与押运官吏的绩效挂钩，损耗率低于规定标准的，给予丰厚的奖励；高于规定标准的，则要照价赔偿，并给予相应的处罚。

第五策，优化漕运线路。减少不必要的停靠站点，提高漕运效率。同时，开辟备用航线，以防主航线淤塞或出现其他意外情况。

第六策，招募商船协运。给予商船一定的优惠政策，如减免关税、提供补贴等，鼓励商船参与漕粮运输。这样既能降低漕运成本，又能提高漕运效率。

第七策，改革漕粮折色制度。允许部分地区将漕粮折合成银两或其他物资缴纳，减轻百姓的运输负担。同时，加强对漕粮折色过程的监管，防止官吏从中渔利，确保折色标准公平合理，每一笔折色款项都需登记在册，定期公示，接受百姓监督。

第八策，建立漕粮储备体系。在运河沿岸的重要城市设立粮仓，储存一定数量的漕粮，作为应急储备。一旦某地出现粮荒或漕运受阻，可及时调运储备粮，稳定当地物价和民心。粮仓的管理由专人负责，建立严格的出入库制度，防止粮食霉烂、被盗或被挪用。

第九策，加强漕运沿线治安管理。设立漕运巡检司，负责维护漕运沿线的治安，打击抢劫、盗窃漕粮的犯罪行为。同时，加强与地方官府的协作，形成联防联控机制，确保漕运线路的安全畅通。

第十策，重视漕运人才培养。在国子监和地方官学中增设漕运相关课程，培养专门的漕运管理人才。同时，从漕运一线选拔有经验、有能力的官吏和工匠，给予他们晋升和深造的机会，让他们能够更好地为漕运事业服务。

文章的最后，林仲杏笔锋一转写到“漕运之弊，积数年之久，非猛药不能去疴。然猛药伤身，需循序渐进。今运河如垂暮老者，强施虎狼之药，恐适得其反。当以三年为期，分段治理，先通咽喉之地，再理次要河段；先除贪腐之吏，再兴改革之策。如此，方能逐步改善漕运状况，解国家之困，安天下之民。”

窗外曙光微明时，林仲杏终于搁笔。她看着案上那篇洋洋洒洒数千言的策论，心中既感欣慰，又含苦涩。

这篇文章，凝聚了她多年的心血和思考，是她对漕运问题最深刻的见解。可最后，却不是她林仲杏呈现给世人的。

林伯松一大早便来了林仲杏这儿，当他看到案上那篇《漕运改良十策》时，眼睛都亮了。

他拿起纸张，仔细通读了一遍策论，越读越激动：“妹妹，这篇策论写得太好了！条理清晰，论据充分，对策切实可行，父亲看了一定会大加赞赏，说不定还能得到皇上的赏识！”

林仲杏带着疲惫淡淡一笑：“希望如此吧。你拿去给父亲看吧，天亮了，别耽误了时间。”

林伯松小心翼翼地将文章收好，揣在怀里，向父亲的书房快步而去。

林耘志正在书房踱步，心中满是焦虑。他人老脑昏想不出什么新的对策，三个儿子又才华有限，想要写出能入圣眼的策论，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他又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奇迹。

就在这时，林伯松推门而入，兴奋地喊道：“父亲，我写好了！您快看看！”

林耘志接过文章，不抱期望地翻开。只看了几行，他的眼神便凝重起来。他越读越惊讶，越读越激动，手中托着的策论仿佛有千斤重。

这篇策论，不仅指出了漕运的根本弊端，还提出了具体可行的改良措施，数据翔实，论证严密，思路之清晰，见解之独到，远超他的预期。

这绝对不是他那个平日里连经史子集都背不全的长子能写出来的。

“这......这真是你写的？”林耘志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盯着林伯松，语气中带着一丝怀疑。

林伯松被父亲探究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他低下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小声说道：“是......是儿子写的。”

林耘志凝视着长子良久，眼中情绪复杂。长子没有这样的才华，这篇文章，一定是杏儿写的。

长叹一声，将文稿收入袖中：“罢了，你先下去吧。”

林伯松如蒙大赦，连忙退出了书房。

林耘志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的天空，心中五味杂陈。他为女儿的才华感到骄傲，却也为女儿的命运感到痛惜。这样一篇惊世骇俗的策论，只能以儿子的名义呈递，这对女儿来说，太不公平了。

可他又没有别的办法，在这个时代，女子的才华得不到赏识，女子的名字也不能出现在朝堂奏疏的撰写人落款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