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执鼎 傅其纹传：毒蛇入袖

宦海沉浮，转眼便是数年。周闻瀚凭借着过人的才智和隐忍，一步步往上爬。他从不参与党争，只专心做事；揣摩圣意，说话永远恰到好处。永昌帝渐渐注意到这个年轻的周家子弟，觉得他温顺听话又有才干，愈发满意。

“闻瀚啊，满朝文武，唯你最懂朕的心意。”永昌帝拍着他的肩，对他赞不绝口。

周闻瀚跪地谢恩，脸上满是恭顺，内心却冷笑不已。就在前夜，他终于在兰台的文书焚炉里，找到了那封改变赵家和周家命运的、还未焚烧殆尽的亲笔手谕残书：“令赵衡赟部主动出击蕈鵏......”

短短十几个字，便将赵家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赵文昇，那个被誉为武曲星下凡的少年，死于第一场试探性的战役中。没有援军，没有退路，他和他的部下被皇帝亲手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武曲星下凡？”周闻瀚怒气之大，捏碎了手中的茶盏，碎片扎入手心他却浑然不觉，“原来是陛下亲手......折断的。”

他盯着那封残书看了整整一夜。原来自己一开始就错了，没有奸佞，没有挑拨，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皇帝的计谋。所谓忠奸不过是皇帝手中的天秤，用来平衡朝局，巩固皇权。

赵家是刀，祖父是刀，他自己，也即将成为一把刀。

“哈哈……哈哈哈……”周闻瀚笑出眼泪，笑得撕心裂肺。他一直以来的坚持，他的隐忍，他的抱负，都成了一个笑话。拼命想要靠近权力中心，想要为亲人报仇，却最终成为了仇人的亲信、心甘情愿地为仇人效力。

他对不起所有人......

他闭门称病，三日卧床不起。第四夜悬梁自尽，想要一了百了。

然而，绳索断裂他摔在地上，剧痛让他瞬间清醒。抬头，看到祖母杨瑛手持剪刀站在面前，眼神冰冷，有些恨铁不成钢。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周闻瀚脸上。

“周家的男人，可以战死，但不能蠢死。你祖父用命换来的周家，不是让你这样糟践的。你死了，赵家的冤屈谁来昭雪？你祖父的牺牲谁来铭记？你以为一死了之就是解脱？那是懦夫的行为！”

“祖母，我对不起......我太蠢了......”周闻瀚趴在地上捶着地，泪流满面。

“要死，也得等仇人先死。”杨瑛蹲下身，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闻瀚你记住，仇恨不能让你活下去，但活下去，才能报仇。”

那一巴掌，这一番话，彻底打醒了周闻瀚。

从此，朝堂上多了一个温顺听话的左谏议大夫周闻瀚。他不再练武，身材渐渐变得文弱；他对皇帝言听计从，从不忤逆皇帝的意思；他慢慢“讨回”了御都尉司指挥使之职，却悄悄将其中精锐尽数调离京师。

同僚们鄙夷他：“周闻瀚真是没骨气，周家最后一点血性，都被他丢光了，活脱脱成了脚边摇尾乞怜的狗。”

朝臣们疏远他，觉得他趋炎附势，毫无风骨。周闻瀚对此毫不在意，他知道自己要走的路、要做的事，不需要别人的理解。

一日，周闻瀚受邀前往一间僻静的茶室。茶室深处，三皇子高翊正坐在窗边，面色苍白时不时轻咳几声，看起来病弱不堪。

“周大人，久仰大名。”高翊微笑着示意他坐下，随后推来一卷文书，“这是我整理的一些东西，大人不妨看看。”

周闻瀚拿起文书，打开一看，瞳孔瞬间收缩。上面详细记录着他这些年暗中调动的兵力、安插的眼线、搜集的皇帝罪证，甚至包括他与赵家、周家旧部的联系。

“三殿下何意？”周闻瀚面上不动声色，可心下已警铃大作。

高翊轻咳几声：“周大人您这条毒蛇，盘在陛下身边这么久，也该饿了吧？”顿了顿开门见山道，“我要清理这座腐烂的宫殿，是还天下一个清明。你我有着共同的敌人，何不合作？”

周闻瀚沉默了，看着这个被所有人轻视的三皇子，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不被抱有期望的病秧子，最早看穿了他的伪装。

“殿下有何筹码？”周闻瀚缓缓开口。高翊比他想象中要聪明得多，也筹谋得多。

“聪明，耐心，和一群与您一样......心怀不甘的人。”高翊笑了笑，“我知道您想要什么，我可以帮您。而我想要的，也需要您的助力。”

周闻瀚看着高翊眼中的坚定与野心，忽然笑了。他端起桌上的茶杯，以茶代酒：“殿下可知，毒蛇一旦出袖，不见血，是不会回头的。”

“我正有此意。”高翊举杯回应，与他轻轻一碰，“合作愉快。”

那夜，周闻瀚在院里烧了半宿的纸。火光中，他轻声自语：

“文昇，再等等。”

“祖父，再等等。”

他常常想起那个月夜，赵文昇背着他奔向溪边，两个少年浑身是血却还在互相笑骂......那些温暖的回忆，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

“赵文昇，”他对着虚空轻语，“你再等等。等我把这座吃人的宫殿掀翻，等我把那个位置上的鬼拉下来......”

“我要这皇权易主，要这真相大白，要这天下人知道——忠良的血，从来不会白流。”

“到时候，咱俩再比一场......这次，我肯定赢你。”

——

如今，周闻瀚仍是永昌帝最信赖的“傅其纹”，是十二臣之一，是皇帝身边最温顺的影，最忠诚的狗。

早朝时，他躬身递上谏言，字字句句都说到皇帝心坎里；御书房里，他为皇帝研墨，眼神专注从不多言；宴席之上，他替圣上挡酒，笑容得体八面玲珑。

明处，皇宫灯火辉煌，永昌帝正在宴饮，接受百官的歌颂，沉浸在自己打造的“太平盛世”中。暗处，高翊的势力滋长，像一张无形的蛛网，蔓延到宫殿的每个角落。

周闻瀚下定，毒蛇出袖之日，必将血洗皇城。而在这之前，他甘愿做最温顺的影，最忠诚的狗。

因为影子最懂黑暗，而狗......最知道该咬谁的喉咙。他等待着，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待着将所有的仇恨与隐忍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刺穿那腐朽的皇权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