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居,大不易。秋闱大比之年,贡院周遭的客栈早已人满为患,喧嚣嘈杂,价格更是水涨船高。陈安本欲为锦棠单独赁一处上等清幽院落,却被她婉言谢绝。
“陈管事,”锦棠立于清雅居略显拥挤的回廊下,望着院中匆匆来往的士子身影,对陈安道,“此地虽好,然终究人多口杂,非静心治学之所。我意与柳湘云、陈婉如两位同窗,再邀青州府苏静瑶等几位品性相契的姐妹,合租一处清净小院。一来便于摒除干扰,专注温书;二来,同道中人朝夕相处,或切磋砥砺,或疑义相析,于学问进益大有裨益。不知可行否?”
陈安是何等精明之人,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锦棠的深意。单独居住固然清静,但备考之路漫长且孤寂,尤其对于她们这些身处风口浪尖的女秀才,有几个志同道合、彼此信赖的伙伴在身边,不仅能排解孤寂,更能形成一股互相扶持、共同御外的力量。他立刻躬身应道:“小姐思虑周详,此计甚妙!此事交给小人去办,定寻一处合宜之所,不负小姐所托。”
陈安果然得力。不出两日,便在距离贡院不算太远、却又闹中取静的城南梧桐巷深处,觅得一处极佳的独门小院。推开那扇不起眼的院门,眼前豁然开朗。前院不大,几竿修竹挺拔青翠,竹影婆娑,沙沙作响,瞬间隔绝了巷外的市声。穿过一道精巧的月洞门,是更为宽敞的后院。三间正房坐北朝南,窗明几净,两侧各有两间厢房。院中一口小小的水井,井栏光滑。最令人惊喜的是角落那间独立的小小书斋,虽不大,但窗明几净,书案俱全,笔墨纸砚一应齐备。几株桂树倚墙而立,米粒般大小的花苞已悄然缀满枝头,空气中浮动着若有似无的甜香。
“哇——!这地方太棒了!”柳湘云像只撒欢的小鹿,第一个冲进院子,绕着那几竿翠竹转了好几圈,又跑到书斋门口探头探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又清净又宽敞!比挤在客栈听隔壁吵架强一百倍!锦棠,你这主意太英明了!”
陈婉如也缓步走进,轻轻抚摸着月洞门旁光滑的粉墙,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闹市之中得此幽境,竹影书香相映成趣,确是读书治学之佳所。陈管事费心了。”
青州府的苏静瑶、赵书仪、孙小菱三人,在锦棠的邀请下,也欣然同意合租。苏静瑶为人爽朗大气,行事利落;赵书仪沉静博学,气质如兰;孙小菱天真烂漫,心思单纯。经过清雅居的短暂相处,锦棠等人都觉得她们品性端方,是可交之人。七位来自不同州府的女秀才,便在这梧桐巷的小院里安顿下来,共同开启了考前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冲刺时光。
小院的生活,很快便形成了规律而充满生机的节奏。
白日里,是各自沉潜钻研的静谧时光。
晨光熹微,薄雾未散。锦棠总是第一个起身。她习惯在院中竹林旁那张冰凉的石凳上坐下,迎着天际初绽的霞光,手捧一卷沈清和亲笔批注的《春秋经义集粹》,轻声诵读。清脆平和的嗓音与竹叶的沙沙声交织,如同清泉流淌过山涧。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她念得专注,眼神沉静,仿佛整个身心都沉浸在字句的微言大义之中。
书斋靠窗的位置是柳湘云的最爱。她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大雍律例精解》和一本《算学难题汇纂》,咬着笔杆,眉头拧成了疙瘩,嘴里念念有词:“……这‘田宅典卖,须问亲邻’……亲邻的范围到底怎么界定啊?五服之内?还是同村就算?还有这利息算法,月息三分,利滚利半年后本息和……天哪,算得我头都大了!”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出小小的哀嚎,随即又深吸一口气,埋头继续演算。
陈婉如占据了书斋最里侧、光线最好的角落。她面前是摊开的《资治通鉴》和厚厚的策论笔记。她阅读速度不快,却极为细致,纤长的手指划过泛黄的书页,不时提笔在一旁的素笺上写下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批注。她的眉头常常微蹙,陷入对史实的推敲或对时弊的沉思。
苏静瑶则在院中来回踱步,手中捧着一卷《九章算术》或《武备辑要》,步伐稳健有力,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推演复杂的算题或琢磨边防策略:“……方田术,广从步数相乘得积步……不对,这梯形田面积当用中广法……嗯,还有这烽燧预警,传递速度与间隔……”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笃定的力量。
赵书仪像一株安静的兰草,或在自己房中,或在后院那株最大的桂树下,捧着一卷《楚辞章句》,低声吟哦:“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清雅的诗句为紧张的备考氛围增添了几分诗意与舒缓。
孙小菱年纪最小,定力稍逊。她坐在书斋门口的小凳上,对着《论语集注》发呆,不一会儿眼神就飘到了正在打水的井轱辘上,又或是桂树上探头探脑的小鸟。“唉……” 她轻轻叹了口气,被旁边正在踱步的苏静瑶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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