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为青石村蜿蜒的土路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当林大山那辆借来的、吱呀作响的破旧板车,载着风尘仆仆却难掩神采的父女二人,缓缓出现在村口时,整个青石村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炸开了锅!
消息早已像燎原的野火,在报信人王二狗嘶哑的呐喊后,又经过无数张嘴的添油加醋,烧遍了每一个角落。然而,亲眼见到“女案首”本人衣锦还乡,那份活生生的震撼与冲击,远比任何传言都来得更加猛烈、更加真实。
“回来了!林家父女回来了!案首回来了!”
不知是谁先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如同点燃了火药的引信。田间地头锄草的汉子、屋舍院坝里喂鸡的妇人、嬉戏打闹的孩童……纷纷停下动作,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涌向村口。孩子们跑得最快,兴奋地尖叫着,像一群撒欢的小马驹。
林大山坐在车辕上,腰板挺得像根标枪,古铜色的脸庞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自豪,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仿佛年轻了十岁。他刻意勒了勒缰绳,让板车走得慢些,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又骤然变得陌生的面孔。那些曾经或明或暗的嘲讽、轻蔑、不解(“女娃读书?瞎折腾!”、“林家想功名想疯了!”),此刻都化作了复杂的调色盘——震惊、敬畏、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讨好的好奇,如同沸水上的气泡,翻滚不息。
锦棠端坐在板车上,怀中紧紧抱着县令所赠的湖笔、徽墨和那套沉甸甸、用蓝布包袱仔细裹好的《资治通鉴》。她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发白却异常整洁的细布衣裙,身姿依旧挺拔如竹,面色沉静似水。面对这比县城放榜时更加汹涌、更加直白的目光洪流,她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澄澈。她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里,曾经如芒刺背的不屑和质疑,此刻已悄然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实力”本身的、近乎本能的敬畏——这是她用笔下的墨、心中的理,在无数冷眼与嘲讽中,硬生生挣来的!
“大山哥!恭喜啊!真给咱们青石村长脸了!” 猎户李铁柱,那个曾经在村头槐树下对林家送女娃读书嗤之以鼻、嚷嚷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壮汉,第一个挤到车前,黝黑的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声音洪亮得震人耳膜。他甚至伸出手,想去帮林大山牵马缰绳。
“哎哟喂!快瞧瞧!咱们村的文曲星回来啦!” 平日里最爱嚼舌根、曾当众笑话锦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的王婆子,此刻也奋力挤在人群前面,脸上带着几分难掩的尴尬,更多的是夸张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热情,“锦棠丫头……哦不,瞧我这嘴!林案首!林案首!了不得!真真是了不得!咱们村祖坟冒青烟了!王奶奶我打小就看你这丫头有出息!” 她拍着大腿,唾沫横飞。
“锦棠姐!锦棠姐!你真考了头名啊?县太爷是不是还给你发糖吃了?” 几个半大的孩子,仰着脏兮兮却充满纯粹崇拜的小脸,七嘴八舌地问。
“快看!那包袱里,定是县太爷赏的好东西!笔墨纸砚吧?” “啧啧,这气度,真不像咱们乡下丫头了,瞧着跟城里的小姐似的……” 妇人们交头接耳,目光在锦棠身上和那包袱间来回逡巡。
七嘴八舌的恭贺、惊叹、议论声,如同汹涌的潮水,将小小的板车和林家父女紧紧包围。那些曾经疏离甚至带着恶意的目光,此刻都化作了灼热的探照灯,聚焦在锦棠身上,试图从她沉静的眉宇间、朴素的衣着上,解读出这位“女案首”身上究竟有何等惊世骇俗的魔力。
锦棠微微侧首,目光平静地掠过一张张热切的脸,最终定格在李铁柱和王婆子身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清晰可见的弧度,声音清越平和:“李叔,王奶奶,诸位叔伯婶娘,锦棠回来了。劳烦挂念。” 她没有刻意谦卑,也没有丝毫得意,那份恰到好处的从容与疏离,落在众人眼中,反而更添了几分高深莫测和“贵人”气质。
林大山则红光满面,抱拳向四周作揖,声音洪亮,充满了扬眉吐气的畅快:“多谢乡亲!多谢乡亲!托大家的福!托祖宗的福!我家棠儿争气,没给咱青石村丢脸!” 女儿的荣耀,如同最烈的酒,浇在他心头,驱散了积压多年的郁气,让他第一次在这个生养他的村庄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踏实实的尊重。
板车在人群自发形成的夹道簇拥下,缓慢而隆重地驶向村尾的林家老屋。远远地,就看到院门口站着两个翘首以盼的身影,如同两尊望眼欲穿的雕塑。
林老根拄着那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拐棍,腰杆挺得前所未有的直,仿佛要将佝偻了一辈子的脊梁彻底抻开,站成一棵不老松。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板车,沟壑纵横的脸上,肌肉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抽搐着。赵氏则紧紧攥着衣角,踮着脚尖,泪眼婆娑,嘴唇无声地翕动,反复念叨着:“回来了……我的棠儿回来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