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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前，三支“静心香”燃烧着，散发出宁神安息的清香。
青烟笔直而上，在无风的林间空地上空缓缓散开。
刘备低着头，沉浸在母亲早逝的悲伤与遗憾之中。
虽然从未谋面，但父亲早餐时的描述，以及此刻这方静谧的墓地，都让他对那位名叫云岚的女子产生了真切的情感连接。
一种迟来的、无法弥补的失落感笼罩着他。
父亲裘德·格林的声音低沉，打破了沉默，开始追溯那段往事，语气里带着难以化开的沉重：
“云岚的身体……其实一直不算太好。”他望着那空白的石碑，眼神仿佛穿透了时光，“是生你弟弟的时候……落下的病根。很复杂，涉及到一些东方巫医才懂的元气损耗。山谷里的魔法和草药，虽然珍稀，但也只能勉强缓解，无法根治……那些年，我翻遍了能找到的所有炼金典籍，想找到能滋养她本源的方法，但……”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气氛哀伤而凝重。
刘备能想象到父亲当年的焦灼与无力感。
这似乎是一个常见的、令人心碎的悲剧故事——妻子因生产体弱，丈夫倾尽全力却回天乏术。
然而，裘德·格林的讲述，在铺垫了足够的悲情基调后，却突然拐上了一条谁也预料不到的、离奇荒诞的岔路。
他的语气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沉重中混入了一丝……回忆往事的生动，甚至是一点点难以言喻的兴奋？
“后来……大概是你三岁多的时候吧，”裘德继续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烟斗，“我的‘时光絮语烟草’研究，有了一个阶段性的突破。稳定性提高了不少，副作用也似乎更可控了。”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
“有一天晚上，天气很好，星星特别亮。我们俩并排躺在屋外的草地上，看着星空。你妈妈突然侧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说：‘裘德，你说你这神奇的烟，能不能……让我们一下子就看到彼此老了是什么样子？’”
裘德模仿着当时的语气，带着点女人特有的、突发奇想的雀跃。
“我当时就警告她，说理论上可以，但非常危险！剂量控制不好，或者意识模糊了，很容易出大事，可能就变不回来了！”他当时的反应应该是严肃而担忧的。
“可是她呢？”裘德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混合着深深的怀念和一种……近乎荒诞的无奈，“她却笑着说：‘试试嘛！多浪漫啊！想象一下，我们俩一起，就在这星空下，一下子变成老头老太太的样子！’……她还说，‘就当是提前预习一下白头偕老？’”
裘德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垮下：“我……我这个人你也知道……被她那么一说，看着她的笑容，我这脑子一热……就没忍住……”
刘备听到这里，心中的悲伤已经开始被一种逐渐升腾的不安和诧异所取代。
他预感到，故事的走向可能要脱离常规的悲剧轨道了。
“然后呢？”他忍不住问，声音有些干涩。
“然后……”裘德摸了摸鼻子，表情变得有点古怪，像是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我们俩就……就真的你一口，我一口地抽了起来。开始还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比谁吐出的烟圈更圆、更持久。笑着看对方面容上渐渐爬出皱纹，头发一点点变白……还指着对方变老的样子开玩笑，说老了以后腿脚不利索了该怎么办，还说等伊利再大点，我们要把孩子们丢给炼金人偶，自己去环游世界……”
他描述的场景，与其说是悲情，不如说更像是一对胡闹情侣的冒险游戏，充满了不合时宜的浪漫和……作死的气息。
“后来……后来也不知道抽了多久，大概是后半夜了吧，药劲儿上来了，也可能是玩累了，我们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裘德的声音低了下去，带上了一丝真正沉重的东西。
林间空地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
“等我醒来……”裘德停顿了很久，久到刘备以为他不会再说了的时候，他才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带着强烈荒诞感的语气，缓缓说道：
“……天都快亮了。我发现……我嘴里的烟斗，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来了……大概是我睡得太沉。”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巨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
“而我旁边的云岚……”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她可能睡得太熟，烟斗还含在嘴里……结果……过度吸入了烟草的能量……”
裘德·格林抬起头，看向刘备，脸上是一种刘备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悲痛、自责、以及一种被命运戏弄了的茫然表情。
“……她已经变得……像是有几百岁那么老，非常非常安详地……去了。”
……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林间空地。
只有那三炷香还在静静地燃烧，发出细微的呲呲声。
刘备最初的悲伤彻底凝固在脸上。
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大脑仿佛被一道诡异的闪电劈中，一片空白。
震惊？有。茫然？充斥了全身。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力感和……无语。
他看着父亲，看着父亲脸上那绝非伪装的复杂表情，一时之间，竟然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悲伤吗？当然有，母亲确实去世了。
但这去世的原因……未免也太……太离谱了！
比赛看谁变得更老？然后因为含着烟斗睡着而“过量衰老”去世？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拙劣的、三流预言家日报才会登的荒谬故事！
裘德·格林似乎也被自己的回忆拖入了那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中。
他叹了口气，抬手抹了抹眼角（不知道那里是否真的有泪水），然后用一种总结般的、带着难以言喻意味的语气说道：
“所以啊……你妈妈她……就是这么个人。追求极致，喜欢浪漫，受不了平淡……连最后要走……都走得这么……这么的……与众不同。”
他的语气里，悲痛之下，居然还隐隐透着一丝难以理解的怀念，甚至……一丝近乎骄傲的意味？仿佛在说“看，我老婆连死法都这么独一无二”？
返程的路上，父子二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小径依旧幽静，鸟鸣依旧空灵，但刘备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机械地跟着父亲，脑子里却在疯狂地翻江倒海。
所以……我亲妈……是因为和我爸比赛“看谁变得更老”这种离谱到家的原因没的？！
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什么苦命鸳鸯，而是……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乐子人”？追求刺激到了连生死都可以拿来玩闹的地步？！
他对父母爱情故事的想象——那种跨越文化、历经磨难、最终却无奈生死相隔的悲剧浪漫——在这一刻彻底破灭，摔得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哭笑不得的释然感。
悲伤依然存在，但被一种更强烈的荒诞感冲淡了。
在这个家里，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用常理来揣度。
连死亡这样沉重的话题，都能被这对父母演绎成一场充满意外和……黑色幽默的闹剧。
他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父亲背影，那个平时看起来有点邋遢、热爱恶作剧、炼金术思路清奇的父亲形象，此刻与故事里那个会和妻子比赛变老、最后酿成悲剧的“愣头青”形象重合在了一起。
刘备忽然觉得，自己那点隐藏身份的秘密、那点帝王的城府，在这个家庭传承的“不靠谱”基因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原本因为身世之谜而绷紧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下来。
一种新的认知逐渐清晰：在这个家里，他或许不需要时时刻刻扮演一个“正常”的儿子。
因为看起来，这个家本来就不怎么“正常”。
连死亡都能变得如此不按常理出牌，那他这个带着前世记忆的穿越者，似乎也没那么突兀了。
释然之中，带着一丝无奈的幽默，还有对那对未曾真正了解的父母……复杂难言的情感。
这个暑假，真是每一天都在刷新他的认知下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