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清从山贼开始 第54章 商税改革

咸丰二年（公元1852年）三月，蜀地春寒未褪，云阳县城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燥热。街面上往来的骡马比往日多了三成，绸缎庄的伙计们踮着脚往县衙方向张望，茶肆里的说书人刚讲到“金田起事”便被掌柜瞪着眼打断——如今这世道，“反”字提不得，可人心底的波澜却比嘉陵江水还要汹涌。

余盛站在衙署后院的梅树下，指尖摩挲着腰间的鲨鱼皮腰牌。自去年率安庆军入主云阳，已有半载。他望着墙根下新发的草芽，心里明镜似的：太平天国在广西闹得正凶，朝廷自顾不暇，正是整饬地方、积蓄实力的良机。商税改革这步棋，早走比晚走好。

“大人，安庆商会的张副会长已在大堂候着了，各商行的东家也到得差不多了。”亲卫马云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他一身灰色军服，腰间挎着腰刀，神色恭敬。

余盛颔首，掸了掸石青色常服上的落梅，缓步走向前堂。刚到廊下，便听见大堂里嗡嗡的人声，像捅翻了的马蜂窝。他停下脚步，侧耳听了片刻——有抱怨苛捐杂税的，有猜测官府要“打秋风”的，还有些胆小的正盘算着要不要提前溜走。

【这帮商人，个个都是人精。】余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想赚安稳钱，又不想出份子钱，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他抬脚跨进大堂，青石板地面泛着冷光，檐下悬着的“明镜高悬”匾额被穿堂风刮得微微晃动。原本嘈杂的厅堂瞬间静了下来，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射过来，有好奇，有警惕，还有几分藏不住的敌意。

余盛缓步踏上堂中高台，目光扫过阶下乌压压的人群——绸缎庄的李东家穿着枣红色暗纹袍褂，手里攥着鼻烟壶；盐商王掌柜挺着圆滚滚的肚皮，袖口磨得发亮；还有些挑着担子做小买卖的，挤在最后面，踮着脚往里看。

“诸位行首、诸位东家。”他声音沉如撞钟，不高，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云阳这半年，街面是不是比往日热闹了？往来商队是不是比去年多了？”

阶下有人小声应和：“是倒是，可苛捐杂税也多啊……”

“说得好。”余盛抬手止住那人的话头，“去年我到云阳时，光商税就有牙税、落地税、过坝税等二十余种，还有各房书吏的‘孝敬钱’、差役的‘草鞋钱’。一匹布从夔州运到云阳，层层盘剥下来，利润去了三成。这样的生意，谁做得长久？”

这话像戳中了众人的痛处，纷纷点头附和。盐商王掌柜粗着嗓子道：“余大人说得在理！上个月我运了十船盐来，光沿江的厘金卡子就交了五十两银子，这还没算县衙的‘特种捐’！”

余盛等众人情绪稍平，才继续道：“今日召诸位来，便是要革除旧弊，重新厘定商税。三条规矩，说与大家听。”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凡在云阳设坊开铺者，县衙低价拨给地皮。银钱不足的，可向官府贴息借银，年息不过三分。”

阶下顿时起了骚动，有人忍不住惊呼：“三分息？比票号低了一半还多！”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余盛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官府与商会合办‘云阳通商银号’，准备金五十万两。安庆军出十万，占股二成；安庆商会出十万，占股二成；剩下六成股银，由诸位自愿认股。银号可存银、放贷，还能发‘票券’，凭券可在各分号兑取现银，行商结算不用再驮着沉甸甸的银子赶路。”

这话一出，大堂里像炸了锅。李东家手里的鼻烟壶“啪嗒”掉在地上，也顾不上去捡，扯着旁边的布庄掌柜道：“这……这是真的？存银有利息，还能发票券？”

王掌柜站起身，拱了拱手：“余大人，银号的规矩可得立清楚，万一亏了本……”

“亏不了。”余盛打断他，“银号由商会与官府共管，账目每月公示。云阳的商路一旦疏通，日后川东、湖广的商队都会走这里，银号的生意只会多不会少。”

众人顿时活络起来，纷纷议论着要认多少股。余盛看在眼里，知道火候差不多了，突然话锋一转，声音冷了几分：“第三，商税改革。往后云阳只收三种税：坐贾牙税、行商厘金、特种商品抽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坐贾牙税，按店铺营收抽二成；行商厘金，按货物价值抽三成；盐、铁、茶叶等特种商品，抽五分。敢偷税漏税的，一经查实，货物充公，人送官办。”

刚才还热络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李东家脸色发白，嗫嚅道：“二成……是不是太高了？”

“高吗？”余盛往前跨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往年各种苛捐杂税加起来，你们交的难道少于三成？如今去掉所有杂费，只收二成，还能享着地皮、银号的好处，这账算不过来？”

他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扫过阶下：“我把话放在这里，云阳要建商道、修码头、练团练，都得靠这笔税银。你们想在云阳安稳赚钱，就得给这片地添砖加瓦。愿意的，留下签字画押；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走，只是日后云阳的商路、银号，一概与你无关。”

【软硬兼施，才能镇住这群老狐狸。】余盛心里盘算着，【只要有一半人同意，这改革就能推下去，剩下的自然会跟风。】

张昶第一个站出来：“余大人说得是！我安庆商会认五万两股银，税银也按规矩交！”

有了领头的，其他人也纷纷表态。王掌柜拍着胸脯道：“我王家盐号认三万两！税银绝不含糊！”李东家犹豫了片刻，也跟着道：“我认一万两，只求大人说话算话，别让底下人再乱收费。”

不到一个时辰，上百个商户都签了字据。余盛看着案上堆积的认股文书，心里松了口气——商税改革这第一步，算是站稳了。

散了会，张昶没走，而是随着余盛来到了二堂。

余盛端坐在二堂上首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见张昶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银号的事，还得劳烦你多费心。”

“会长客气了，这是属下分内之事。”张昶坐下，脸上带着笑意，“对了！会长，广州来的那个西洋商人已经到了，现在人在白瓷坊，他说要见您，还带了些西洋玩意儿。”

“到了？”余盛眼睛一亮，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等这个西洋人到来，现在终于给盼到了。“走，去看看。”

白瓷坊里，一个高鼻梁、蓝眼睛的洋人正围着一只青花缠枝莲瓷瓶打转，嘴里啧啧称奇。他穿着一身灰布长袍，头发梳得油亮，只是那西洋式的皮鞋在青砖地上显得有些突兀。

听见脚步声，洋人转过身，看到余盛，连忙快步走上前，微微弯腰，伸出右手：“这位就是余大人吧？我是汤姆森，来自广州十三行的宝顺洋行。久仰大人威名！”

余盛看着他伸出的手，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西洋人的礼节。他伸手与汤姆森握了握，笑道：“汤姆森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这洋人倒是入乡随俗，穿了长袍，汉语还说的这么流利顺口。】余盛心里琢磨着，【看来是个老油条，不好糊弄。】

汤姆森眼睛转了转，指了指桌上的瓷瓶：“余大人，贵地的瓷器真是太精美了！比欧洲宫廷里的瓷器还要漂亮。如果能运到欧洲，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不知道余大人有没有合作的想法？”

“合作的事好说。”余盛摆摆手，示意工匠们退下，“我先带汤姆森先生看看我们的工坊。”

他领着汤姆森走遍了白瓷坊、丝绸坊、茶叶坊、制盐坊、香烟坊。汤姆森看着拉坯机上旋转的瓷泥、织机上翻飞的丝线、炒茶锅里翠绿的茶叶、盐池里雪白莹洁的精盐、卷烟台上整齐码放的香烟，眼睛越睁越大。

“余大人，这些商品我全都要了！”汤姆森激动地说，“不知道价钱几何？可否……”

余盛笑而不语，等走到工坊外的空地上，才停下脚步：“汤姆森先生，价钱好商量，但我有个条件，如果您能做到，我可以给你打五折出售，且签订为期二年的海外贸易垄断协议。”

“哦——我的大人！上帝都没有您慷慨！不知道余大人有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照办！”汤姆森连忙道。

“我要西洋的蒸汽机，要最新式的后装步枪，还要会操作这些机器的工程师、整套生产线和图纸，另外再给我弄些基础工业的书籍。”余盛盯着汤姆森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半年之内，我要见到这些东西。”

汤姆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搓了搓手，有些为难：“余大人，蒸汽机和步枪都是管制物品，价格不便宜，而且运进内陆不容易……”

“我知道不容易。”余盛打断他，“但只要你能办到，安庆商会所有的商品都可以由你独家代理，并按售价的五折供货。另外，你每多运一套设备、一个人才，除了原本的购置费，我会多给你一千两白银的佣金。”

一千两白银！汤姆森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在广州做了三年买卖，很少见有清国人这么大方的，只是佣金就给这么多。他咬了咬牙：“余大人，成交！半年之后，我来云阳码头交货！”

【这洋人果然是见钱眼开。】余盛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笑容：“好！我让人给你安排住处，先生在云阳多住几日，好好看看。”

送走汤姆森，张昶忍不住问道：“大人，这洋人可信吗？他会不会给我们带一些以次充好的东西搪塞我们？”

“不会。”余盛摇摇头，“他在广州有根基，这是一个长久的生意，他不会动手脚的。再说，云阳是我们的地盘，只要他敢耍花样，就别想离开云阳，即便他是洋人。”

接下来的半个月，云阳的商税改革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银号的招牌挂了起来，认股的商人络绎不绝；税卡重新整顿，差役们再也不敢乱收费；商道上的土匪也被安庆军清剿干净，往来商队越来越多。

余盛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白天处理政务，晚上还要研究从广州买来的西洋书籍。这天深夜，他刚在书房里看完一张蒸汽机图纸，就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大事不好！”王震的声音闯了进来，他一身戎装，脸上满是凝重。

余盛心里咯噔一下，放下图纸：“怎么了？”

“夔州府那边有动静！”王震快步走到桌前，指着地图上的夔州，“探子来报，夔州守备调集了八百绿营兵，还在囤积粮草，看架势，是冲着我们来的！”

余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盯着地图上的夔州，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果然来了。】他心里想，【我在云阳搞改革、练军队，早就引起了官府的忌惮。如今太平天国闹得凶，他们怕我也反了，所以先下手为强。】

“夔州府绿营兵的战斗力怎么样？”余盛问道。

“都是些酒囊饭袋，平日里欺压百姓还行，真要打仗，根本不是我们安庆军的对手。”王震不屑地说，“只是他们人多，整个川省起码有三万绿营驻扎，夔州府境内也有五千兵马，还有不少乡勇，我们只有三千战兵，硬拼的话怕是会吃亏。”

余盛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春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他想起半年前刚到云阳时，这里还是一片破败，如今却欣欣向荣。这是他的根基，他不能让这一切毁在清军手里。

“传我命令。”余盛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让各营将士归营集合，做好战斗准备；再派探子密切关注夔州兵的动向，一有消息立刻禀报。”

“是！”王震躬身应道，转身就要走。

“等等。”余盛叫住他，“告诉弟兄们，这一战，我们不只是为了反清，是为了云阳的百姓，为了我们自己能活下去。只要打赢了，云阳就是我们的根基！”

王震重重点头：“卑职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