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珑 第82章 金铃暗度

在鹰嘴崖营地的第二日，京禧并未因身处陌生环境而显出丝毫焦躁。她换下了一路风尘的骑射胡服，择了一身较为正式，却又不过分奢华累赘的宫装。这是一件海棠红织金缠枝莲纹的广袖交领襦裙，外罩一层月白色的轻纱半臂，既保留了中原公主的雍雅气度，面料与纹样上也透出几分暖意与庄重，相较于昨日宴会上草原服饰的粗犷，更显出一种细腻的文明风韵。她乌黑的长发挽了一个简单的单螺髻，仅簪一支素银嵌南珠的步摇，随着她的步履微微晃动，流光内蕴。

她以旅途劳顿、需稍作休整为由，并未过多外出，只在分配给自己的营帐附近略作走动，熟悉环境。勃日帖可汗似乎事务繁忙，并未过多打扰，只派了身边一位通晓中原话的文官前来问候。京禧立于帐前，温和地与那文官交谈了几句，言辞得体，姿态娴雅，那文官恭敬退下后，不远处一些观望的草原侍从眼中，也不禁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对这天朝公主风仪的赞叹。

午后，营地边缘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似有新的商队抵达。京禧正由青黛陪着在帐外不远处散步，闻声望去，只见一支规模不大的马队正在卸货，驮马背上满载着茶叶、盐块和一些中原的日用杂物。为首指挥的是一名身着普通牧民服装、头戴遮阳皮帽的女子，她动作麻利，指挥若定，虽然刻意低调，但那挺直的脊背和锐利的眼神，却与寻常商贩略有不同。

京禧目光微凝，脚步不由放缓。那女子的身形，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

恰在此时，那女子似有所觉，抬起头来，目光与京禧在空中相遇。刹那间，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与了然，随即迅速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活计，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

但京禧已然认出——那是金铃！昔日曾在西南马帮权力更迭中，得她相助最终稳住局势的女锅头！她怎么会在此地？而且是以商队首领的身份？

京禧心念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那份从容的仪态，继续缓步前行，仿佛只是位尊贵的公主在巡视自己的临时居所，对远道而来的商队略有好奇而已。她低声对身旁的青黛道：“留意那支新来的商队，尤其是那位女首领。晚些时候，让墨离设法接触，务必谨慎，莫要引人注意。”

青黛领命，目光如常地扫过那支商队，已将金铃的样貌特征牢记于心。

是夜，营地篝火点点，草原夜空繁星低垂，仿佛触手可及。京禧帐内，烛火昏黄。她已卸下白日那身较为正式的宫装，换上了一套更为舒适的浅碧色常服，坐在案前，就着灯火翻阅一本带来的地理杂记。墨离悄无声息地潜入，低声道：“殿下，已接触过那位女商首。她确是金铃无疑。她言道，得知殿下和亲路线，知此处并非王庭，各方势力混杂，恐生变故。她不放心，故整合了一支小型商队，以行商为名，辗转前来，希望能在外围策应，助殿下一臂之力。她让属下转告殿下，‘昔日恩情，不敢或忘，草原虽阔，亦有故人。’”

京禧放下书卷，闻言，心中百感交集。金铃此举，风险极大。她并非朝廷指派，亦非自己召来，纯属义气使然。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在异乡他地，显得尤为珍贵。

“告诉她，她的心意，我已知晓，感激不尽。”京禧沉吟道，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凝重，“但此处眼线众多，让她务必以商贾身份自处，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与我等明面接触。她在外围，收集信息，留意各方动向，便是最大的助力。所需银钱用度，可暗中支应。”

“是。”墨离应道，旋即又道，“金铃还提到一事，她这支商队常往来边境，听闻王庭之内，对于可汗迎娶中原公主一事，并非全然赞同。尤其是一些倚仗军功、主张对中原强硬的旧贵族，对此颇有微词。让殿下心中有所防备。”

京禧眼神微凛，点了点头。这与她和顾知微的猜测不谋而合。勃日帖统一草原时间不长，内部势力盘根错节，她这个外来者，尤其是代表着中原王朝的公主，无疑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和观念。

“我知道了。让她也务必注意自身安全。”京禧郑重嘱咐。

墨离领命，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帐外夜色中。

京禧独自坐在帐内，指尖轻轻抚过书页。金铃的到来，如同在暗夜中点亮了一盏小小的灯，虽不明亮，却让她感觉并非全然孤立。她想起离京前布置的种种，兄长在民间的经营，顾知微等人的辅佐，如今再加上金铃这样意外的外援……她手中的“棋子”，似乎又在无声无息间，多了一枚。

她走到帐门边，掀开一条缝隙，望向帐外璀璨的星河与远处起伏的草原轮廓。身上柔软的常服带来些许暖意，而她的目光，却比星光更为沉静坚定。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宫阙，也不是中原的市镇，而是一片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新棋盘。

温柔，是她的面具，也是她的武器；谋略，是她的本能，亦是她的依仗。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她才刚刚开始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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