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珑 第74章 金殿请缨

翌日，晨光熹微。大庆殿内，文武百官已然列班，只是气氛较之往日更为沉凝。昨日三国求亲引发的波澜尚未平息，许多臣工脸上还残留着争论后的疲惫与忧色。龙椅之上，皇帝沈擎渊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显然一夜未得安眠。

果然，朝会伊始，便有官员出列，旧事重提。此番开口的是礼部一位侍郎，他言辞恳切，引经据典，陈述边境安宁之重要，虽未明言支持哪一方，但其倾向已然明显。紧接着，几位与德妃、贤妃母家关联密切的官员也相继发言，话语间开始隐隐将话题引向“若陛下不舍嫡公主，宗室中亦有贤德女子可堪重任”的方向。

皇帝的脸色随着这些议论愈发难看，握着龙椅扶手的手背青筋隐现。他目光扫过殿中众臣，心中一片冰凉。这些人，有的为国，有的为私，却都在逼他舍弃心头之肉！

就在殿内议论渐起，某种共识似乎即将形成，甚至有人几乎要脱口提出“七公主”名号之际，殿外忽然传来内侍清晰而略带讶异的通传声：

“镇国昭宸公主——殿外求见！”

声音落下，满殿皆寂！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扇沉重的殿门。公主无诏不得干政，此为祖制！昭宸公主此时前来，意欲何为？

皇帝亦是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沉声道：“宣。”

殿门缓缓开启，一道纤细却挺直的身影，逆着晨光，步入这庄严肃穆的大殿。京禧并未穿着昨日宫宴的华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更为庄重、颜色也偏素雅的公主常服，乌发梳成简单的髻，除了一根象征身份的玉簪，别无饰物。她容颜清减，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却更显得那双眸子清澈而坚定。

她一步步走向御阶，裙裾拂过光洁的金砖地面，未曾发出丝毫声响。殿内鸦雀无声，唯有她平稳的脚步声回荡。行至御阶之下，她敛衽，垂首，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儿臣京禧，叩见父皇。冒昧闯殿，干政违制，请父皇降罪。”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平静。

皇帝看着跪在下面的女儿，心中百感交集，哪里还忍心责怪，只挥了挥手：“平身。禧儿，你此刻前来，所为何事？”

京禧缓缓起身，抬起头，目光坦然迎向皇帝，也扫过殿中神色各异的群臣。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力量：

“儿臣昨日，已知晓三国使臣求亲之事。”她开门见山，毫不避讳，“儿臣亦知，父皇爱重儿臣，心中万般不舍。儿臣……同样不舍父皇，不舍弟弟妹妹，不舍这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

她的话语带着真情实感，让一些原本主张和亲的官员也微微动容。

“然而，”京禧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铿锵，“儿臣更知，身为皇室子女，既享万民奉养，承江山之重，便当以社稷为先，以百姓为念！”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扫过那些刚才提议宗室女代嫁的官员：“儿臣听闻，殿中已有议论，欲以宗室姐妹代儿臣远行。敢问诸位大人，可是觉得，我沈氏皇族的女儿，唯有我京禧是父皇骨血，值得珍视，其他姐妹便可随意牺牲，送往那未知的苦寒之地吗？！”

这一问，如同惊雷，炸得那几位官员面红耳赤，讷讷不敢言。

京禧不再看他们，重新转向皇帝，眼中已隐隐泛起水光，却倔强地不曾落下：“父皇！边关安宁，关乎万千将士性命，关乎边境百姓存亡！此乃国本！楼兰、扶桑其意虽诚，然其国势、其地利，皆不及草原。勃日帖可汗年少英雄，统一草原，其提出永世盟约、开放互市、永不南犯之条件，于我朝北疆长治久安，利益最大！”

她再次跪下，以头触地，声音带着决绝的颤音，却无比清晰地传遍大殿：

“儿臣不敢以姐妹代己受过，更不敢因一己之私，置边关将士百姓于险境，置父皇圣名于非议！儿臣……自愿请缨，远嫁草原，以固国安邦！”

“若此去，能换得北疆百年和平，能让我大晟子民免受战火之苦，能全父皇爱民如子之心……儿臣，万死不辞！”

话音落下，整个大庆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石破天惊的请缨震住了。他们预想过公主会哭诉，会反抗，甚至陛下会强行拒绝，却万万没想到，这位年仅十几岁的公主，竟会如此决绝地、主动地将这沉重的担子揽到自己身上！而且其言辞之恳切，思虑之周详，情怀之悲壮，令人动容！

皇帝怔怔地看着跪在下方，脊背挺直却单薄得令人心疼的女儿，虎目之中，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上了热泪。他想起早逝的云舒，想起这个女儿回宫后的种种不易，想起她此刻为了他这个父皇，为了这个国家，做出的牺牲……

“禧儿……朕的……朕的禧儿啊！”皇帝的声音哽咽了，他猛地站起身，几乎要冲下御阶去扶起女儿。

就在这满殿寂静、帝王动容的时刻，殿外忽有鸿胪寺官员匆匆入内，躬身禀奏：“陛下，草原勃日帖可汗有国书与口信送至鸿胪寺，言明乃回复昨日朝会之事。”

皇帝强压情绪，沉声道：“讲。”

那官员恭敬道：“可汗于国书中再次重申其求亲之诚，并立下誓言：若得昭宸公主为可敦，必敬之爱之，视若生命！草原王庭，永为大晟最忠诚之盟友，他可汗有生之年，定护公主周全，亦护两国边界永固！若有违此誓，人神共弃！此乃可汗亲笔手书，及以其金刀印信为凭。”

这番誓言，通过鸿胪寺官员之口，在这金殿之上回荡，其郑重与决绝，丝毫不因可汗本人未至而减损分毫！这无疑是在京禧请缨的悲壮基调上，投下了一颗足以安定人心的砝码。

皇帝看着跪地不起的女儿，听着这来自草原雄主的郑重承诺，心中纵然有万般不舍与绞痛，却也明白，这已是当前局面下，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了。至少，女儿此去，名分尊崇，且对方做出了如此重的承诺。

他缓缓坐回龙椅，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闭上了眼睛，良久，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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