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珑 第2章 漕帮娘子军

车队沿运河一路南下，水汽渐丰。不日，便抵达了南北漕运至关重要的枢纽——清河码头。

人未至，声先闻。尚未看清码头全貌，震耳欲聋的喧嚣声浪已扑面而来。但见运河在此处豁然开朗，水面上舳舻相接，帆樯如林，各式漕船、货船、客舟密密匝匝，几乎覆盖了整个河面。扛包的苦力喊着雄浑的号子，商人打扮者高声议价，船工水手穿梭如织，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货物散发的尘土味、以及无数人身上蒸腾出的汗水气息，混合成一种独属于漕运码头的、生机勃勃而又混乱燥热的味道。

众人甫一落脚，尚未寻到合适的客栈，便被码头空地上的一场激烈争执吸引了目光。争执双方，一方是位一身利落靛蓝粗布短打、腰束宽牛皮革带、足蹬千层底布鞋的年轻女子，正是漕帮帮主之女江红鱼。她身姿挺拔，肌肤是常年在河上奔波特有的健康蜜色，眉眼英气勃勃，此刻正因激动而脸颊微红，言辞恳切却寸步不让。另一方，则是个身材肥硕、面色红中透黑、穿着绸缎长衫却难掩江湖草莽气的中年男子，乃是江红鱼的叔父、帮中颇具势力的长老江蟒。

“……按劳分利，增设伤残抚恤金，保障底层兄弟生计，此乃公平正道，亦是凝聚人心、壮大我清河漕帮之根本！叔父何以屡屡阻挠？”江红鱼的声音清亮，穿透嘈杂。

江蟒嗤笑一声，蒲扇般的大手一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面人脸上：“红鱼！你一个女流之辈，懂什么江湖规矩，帮务大事？在家绣花嫁人便是正理！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帮中大事，岂容你妄加置喙？安稳压倒一切！”

双方争执的焦点，隐隐落在一批停靠在最里侧码头、打着“军粮”旗号、封装得异常严密、由江蟒心腹亲自看守的货船上。那批货，形迹可疑，与寻常漕运物资迥异。

沈京禧等人并未立刻介入这场家族与帮派内部纷争，众人寻了处稍高的土坡，静静观察片刻。随即对身侧心思最为缜密的顾知微微微颔首。顾知微会意，整理了一下衣襟，步履从容地走下土坡，寻了个由头，与刚刚暂时压下怒火、走到一旁喘息的江红鱼攀谈起来。顾知微言语温和，善于引导，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回到了京禧身边，低声道：禧儿，红鱼姑娘所言非虚，她确是想在帮内推行善政，阻力极大。帮内势力大致可分三派：以江蟒为首的老派，只求安稳守成，不愿任何变革触动其现有利益；一批年轻气盛的少壮派，则极度渴望公平，是红鱼姑娘的坚定支持者；此外，还有数量众多的中间派，大多唯利是图，惯于观望风向，谁给的好处多、谁能带他们赚钱，便倾向谁。”

京禧闻言，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她将兄长沈寰宇与精于算计的林墨轩、熟悉江湖规则的卫清风召至一旁，避开众人耳目，沉吟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乃外人，不宜直接插手其内务，否则适得其反。不如……‘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她迅速定下策略：明面上，支持江红鱼与江蟒进行一场公开、公平的竞争——就以“谁能更快、更稳、损耗更小地将一批紧要物资运抵下一处重要埠头”为由，进行一场运粮竞赛。胜者，自然在接下来的帮务决策中话语权倍增，足以推动新规。暗地里，则需兵分两路，双管齐下：一路，由卫清风与其新结识的那位身手莫测、神出鬼没的朋友“飞影”负责，动用一切江湖关系，全力探查江蟒借助漕运渠道，走私盐铁等不法货物的确凿证据；另一路，则由林墨轩利用其家族庞大的商业网络与人脉资源，私下接触那些支持江红鱼或尚在摇摆的帮众、小头目，许以短期的资金周转支持、或是未来有利可图的商业合作承诺，以实实在在的利益瓦解江蟒的阵营，稳固甚至扩大江红鱼的支持基础。

竞赛之事一经提出，在帮内引起轩然大波。江蟒自恃根基深厚，爽快应战。竞赛当日，宽阔的运河河面之上，被选定的两艘主力漕船千帆竞发，锣鼓喧天，两岸围满了助威的帮众与看热闹的百姓。江红鱼亲自押船，立于船头，江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目光坚定，指挥若定，展现出不凡的魄力。然而，竞赛的关键时刻，卫清风与飞影已将掌握的江蟒勾结地方官员、走私违禁品的关键证据，巧妙地、不露痕迹地送到了与江蟒素有宿怨、且在帮内地位颇高的另一位实权长老手中。顿时，江蟒后方起火，阵脚大乱，人心浮动。而江红鱼则凭借其更得人心的组织调度，以及京禧通过林墨轩商号关系获取的一条因水位变化而新开辟的、更快捷隐蔽的航线信息，率先抵达指定终点，赢得干净利落，无可争议。

码头上，属于胜利者的欢呼声震耳欲聋。江红鱼抹去额角的汗水，径直走到一直静立旁观、气度沉静的京禧面前，眼中再无初见时的审视与距离，只余下真诚的敬佩与折服，她抱拳一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沈小姐！此番智计，红鱼拜服！您不仅解我眼前之困，更为我漕帮众多兄弟谋得长远之利，恩义并举，红鱼……心服口服！”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京禧身后那群虽年轻却各具异禀的同伴，语气变得更为坚定：“若蒙不弃，红鱼愿率几位信得过的姐妹，随行护卫一段路程，略尽绵力，也好看清这运河之外，更广阔的天高地厚，追随沈小姐，做一番真正的事业！” 她身后，一位面容精瘦、眼神却异常清亮有神、穿着洗得发白文士衫的少年陆明亦上前一步。他是江红鱼麾下最得力的年轻账房，正是在此次风波中，于混乱如麻的帮内账目里，凭借过人天赋，一眼厘清了江蟒负责事务中的巨额亏空，立下大功。林墨轩极为欣赏其缜密与才干，主动邀其同行，负责管理团队日益复杂的账目与资金往来。陆明拱手，言辞简洁有力：“林公子，沈小姐，陆明愿附骥尾，效犬马之劳。”

京禧目光缓缓扫过神情坚定如铁的江红鱼与沉稳干练的陆明，唇角泛起一丝真切而温和的笑意，她颔首道：“得红鱼姐与陆先生这般巾帼豪杰、少年英才相助，我等此行，如虎添翼，前路纵有风波，亦更添把握与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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