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守讲规矩的方式,特别招人恨。
他讲虚空行者不得徇私,说的是自己当年如何为了保住云氏血脉,把朝夕位面的族规偷偷改了三个字,让日出不起变成了日落才起,结果那个位面因懈怠被裁决时,他哭了三日。
他讲情感过载必须净蚀,说的是上纪云暮的妻子,如何在虚无之潮来临时,用全部情感包裹丈夫和儿子,自己被潮吞了,还笑着喊茶凉了,记得续水。
他讲寂主必须无情,说的是云舒七百零一年里,每次擦柜台时都要默念三遍妻子的名字,怕忘了的滋味。
客人们听得拍桌子:您这不是讲规矩,是拆规矩!
云守就笑,雾气凝成的脸笑得皱纹都开了花:规矩就是用来拆的。拆了,才知哪块是铁,哪块是泥。
铁的是死理,泥的是活情。把泥淘了,只剩铁,宇宙海就只剩骨头,没肉了。
有肉,才香。
他这话传到宇宙海深处,那些还在虚空行者阴影下战战兢兢的位面,第一次觉得……规矩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有人试着在不得夜间燃火的位面,点起一盏茶炉。
火起三日,裁决没来。
有人试着在不许私下相聚的星域,办了一场茶会。
会开七日,虚空行者没来。
他们这才明白,云守不是在讲规矩,是在规矩。
把铁化的规矩,化成泥,再塑成人形。
第七百零九年,第一场初心雨,落在因果茶园。
云归在情感之上守了三年,三年里除了浇水施肥,什么也没干。他耐得住,因为苏瑶说过:茶树不急,它比你懂时候。
果然,第三年秋,茶树开花了。
花不是一朵,是千万朵,每一朵都是一个生灵的。
有朵想飞,有朵想爱,有朵想回家,有朵想……为自己活一回。
花开即谢,谢了便化作雨,穿过情感之上的壁垒,飘向宇宙海。
雨水不是水,是,是,是。
落在牧尘垦的茶田里,茶苗一夜长高三寸,叶片上自动浮现出二字。
落在烬的账房竹简上,竹简自己烧起来,烧出的灰凝成一行新规矩: 【第七百零九年,账房先生可准假,去田埂上看看夕阳。】
规矩刚成,烬就扔了算盘,真的跑到田埂上,看了三日夕阳。回来时,心口的归火更旺了,旺得能照见七百零一年后的云舒,正在情感之上对着茶园笑。
落在归期那九百颗石子里,石子自动拼成一张脸——是云归十七岁时的模样。
归期看着那张脸,哭了,又笑了:少掌柜,您这雨,解渴。
雨最大的一滴,落在了某个被遗忘的位面。
那个位面叫,规矩是不得开口。生灵们用眼神交流了十万年,都快忘了声音是什么。
雨水砸在最大的一尊石像上,石像裂了缝,缝里传出一声:
我……想……说……话……
十万年没说,开口就结巴。
但结巴也开心。
他喊了三天三夜,从喊到,从喊到。
第四天,整个位面的石像都裂了,喊声汇成海,冲垮了不得开口的规矩铁碑。
虚空行者没来。
因为井守云守,在总店悠悠喝了口茶,对云期说:第七百零九年了,规矩该一软了。
软了还叫规矩?
软了,才叫人情。
雨下了七日,宇宙海变了个样。
所有位面的规矩碑上,都自动长出了青苔。青苔不毁碑,只让字迹模糊,模糊到可以重新解读。
禁燃火变成了慎燃火,慎字后面,多了行小注: 如需煮茶,可向因果茶肆申请火种。
禁相聚变成了限相聚,限字下面,多了一行: 限三人以下,限一盏茶时辰,限……想聚就聚。
字比字软,软在有商量。
有商量,就有人情。
有人情,宇宙海就活了。
第七百零十年,春。
云舒在情感之上的茶园里,收到了第一封。
信是初心雨的雨珠凝成的,从宇宙海最边缘的位面飘来,上面写着:
云老板,雨好喝,还想喝。
但我们的井干了,接不到雨。
云归看着信,笑了,对苏瑶和烬说:该开分店了。
开在哪?
开在……他指向茶园最深处,那里有一株茶树长得特别高,高到能俯瞰整个宇宙海,每个生灵的心坎上。
怎么开?
把茶籽,种进他们井里。
苏瑶的锁链化作筛子,筛出最嫩的茶籽。烬的归火化作焙笼,将茶籽焙成金色。云舒的胎记化作春风,卷起茶籽,吹向宇宙海。
每一粒茶籽,落在干涸的井里,自动生根发芽,长成小茶树。
茶树不产茶,产。
念想化作雨,雨落进井,井不干,人不渴,规矩不硬。
这便是第七百零十年,云氏茶肆的井植计划。
计划启动那日,疗养院来了一位特殊客人。
他没形没体,就是一团想回家的执念,漂洋过海,终于找到门。
我想回去,执念的声音像婴儿啼哭,回七百零一年前的回甘茶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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