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画 还是看了玉简上

门外的月光比屋内更清亮，美一世转过身，银辉勾勒出他硬朗沉默的轮廓，他的目光沉静，落在我脸上，没有丝毫催促，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等待。他仿佛早已预料到我此刻的抉择——不是立刻沉溺于过往的迷雾，而是先处理眼前沸反盈天的“现在”。

我避开了他那过于穿透力的视线，转向声音的来源。赤木正蹲在院中一株晚香玉旁，手指百无聊赖地抠着泥土，一见我出来，那双翠绿色的眸子立刻亮了起来，像极了饿极的小兽。

“饿！肚子都在叫了！”她指着自己的腹部，语气理直气壮，仿佛天塌下来也得先填饱肚子。

这声抱怨，简单、直接，甚至有些蛮横，却像一把重锤，砸碎了我心中那粘稠得化不开的沉重氛围。荒谬感再次浮现，却带着一种让我得以喘息的真实。

“好。”我的声音依旧有些干涩，但已勉强恢复了平稳，“这就去弄吃的。”

我没有再看美一世，径直走向小院的偏厨。赤木立刻雀跃地跟在我身后，叽叽喳喳地开始点菜，内容无非是“肉要多”、“那个甜甜的糕点还有没有”。

美一世没有跟来，他依旧像一尊守护石雕，立在月光下的院门内，将所有的纷扰与窥探都隔绝在外。有他在，这方小院成了风暴眼中唯一平静的孤岛。我开始生火，淘米，处理食材。赤木就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时不时吞咽一下口水。这些日常的、琐碎的动作，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疗愈力量。我的手指接触冰凉的井水，嗅到米粒的清香，听到灶膛里柴火噼啪的燃烧声……所有这些感官上的细微触动，都将我从那庞大得足以压垮心智的“谜团”边缘，一点点拉回现实。

我的思绪却无法完全停止。

“我们”……“主宰”……“操纵时间”……

这些词汇如同背景音，在我脑海深处低回。但伴随着切菜的节奏，烧火的温度，它们带来的不再是纯粹的恐慌，而是开始掺杂一种极其复杂的……认知上的冲击。

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没有主时间线，或者都是主时间线。就像葡萄，每个可能酸甜不一样，掉了其中一个，其实不影响它就是葡萄。】

这个比喻，在此刻无比清晰地映照着我刚刚获悉的真相（或者说，真相的冰山一角）。如果美一世所言非虚，我真的属于一个能操纵时间、俯瞰无数可能性的集体，那么，我所经历的数百次轮回，我所去过的那些看似截然不同的“世界”……

它们不是什么平行宇宙的分支，也不是围绕某个绝对“主时间线”运转的附庸。

它们每一个，或许都是一颗独立的“葡萄”。

每一颗都拥有完整的、独立的、自我运行的“宇宙规则”。有的世界灵气充沛，修仙成道是为常态；有的世界或许科技昌明，法则倾向于物理定律；有的可能光怪陆离，妖魔横行……它们彼此之间或许有相似之处，就像葡萄都源自同一种植物，但每一颗的味道、大小、成熟度——即世界的具体表现形态——却可以天差地别。

而“我们”，那个所谓的集体，或许就是种植、观察、甚至……品尝这些“葡萄”的存在？美一世提到的“防止走偏的历练”，难道是在确保某颗“葡萄”不会腐烂变质，或者长成完全不符合预期的奇怪形状？

那么，我是什么？我是被派往某颗特定“葡萄”内部的观察员？因为某种原因迷失了自我记忆，陷入了这颗“葡萄”内部的时间循环里？而这场循环，本身就是“历练”的一部分？

这个猜想让我不寒而栗，却又奇异地吻合了许多我无法解释的现象。那种游离于世界之外的疏离感，那种偶尔闪回的、不属于此间世界的模糊记忆碎片……

如果真是这样，我所珍惜的那些轮回中的人和事，又算什么？是“葡萄”里自然生长出的脉络，还是……精心设计的剧本？我所投入的情感，是真实的，还是……被安排好的“体验”的一部分？

“喂！焦了焦了！”赤木突然大叫起来，猛地把我从危险的沉思中拽回。

我手忙脚乱地把锅里快要烧干的菜盛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焦糊气。赤肉皱着小脸，很是痛心：“好浪费啊……”

看着她的表情，我忽然又觉得，或许我想得太复杂了。即便世界是“葡萄”，即便我是“外来者”，但此刻，赤木饿肚子时的委屈，食物烧焦时的心疼，这些情感反应是如此真实而鲜活。至少在这一刻，在这颗“葡萄”的内部，这些感受是确凿无疑的。

我定了定神，重新专注手上的动作。很快，简单的两菜一汤做好了。我把饭菜端到院中的石桌上，赤木立刻欢呼一声，扑过来大快朵颐。

美一世依旧站在原地，对饭菜香味毫无反应，仿佛他只需要月光就能存活。

我盛了一碗饭，坐在赤木对面，却没什么胃口。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屋内，那枚玉简正紧贴在我的心口，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凉意，时刻提醒着我那悬而未决的沉重。

但我忍耐住了。

我强迫自己拿起筷子，慢慢吃着。味同嚼蜡，但我需要这个过程，需要这顿饭后，我才觉得我真正做好了准备，去面对玉简中的内容。

赤木吃得很快，心满意足地拍着肚子，又跑开自己去玩了。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美一世，以及一桌残羹冷炙。

寂静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我的心境已有所不同。之前的惊涛骇浪沉淀了下去，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决绝的平静。

我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清洗干净，归置妥当。每一个步骤都做得一丝不苟，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告别“日常”，迎接“真相”。

做完这一切，我走到美一世面前。

他静静地看着我，依旧没有说话。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无人打扰的地方。”我开口道，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看完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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