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画 太子心事上

书房内的寂静与窗外渐渐平息的混乱形成了鲜明对比。我沉陷在无梦的深眠中，暂时逃离了真相的重压与未解的谜团。而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大郑王朝的心脏——紫禁城深处，另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酝酿。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却照不散那股沉重的气氛。当今大郑天子，年号“承平”，虽正值壮年，眉宇间却已刻上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深邃。三百年国祚，王朝肌体之下暗流涌动，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细微却惊心动魄的裂痕。许多事，天下百姓懵懂无知，只知近来“天火教”闹得凶，但在他眼中，那不过是冰山一角，水面下的漩涡才真正致命。

太子赵允谨恭敬地跪在御案之前，垂首敛目，心中忐忑。他能感觉到父皇今日的情绪非同寻常，那是一种压抑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审视。

皇帝并未立刻开口，只是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笃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敲在太子的心坎上。身着蟒袍玉带的大太监牟昌海，这位曾是名动江湖的十大高手之一，如今天子最信任的影子，正垂首静立在皇帝龙椅之后，气息内敛如同枯木，仿佛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

终于，皇帝停下了敲击，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听说，你近来与天隆寺，走得颇近。”

太子心头一紧，连忙回道：“回父皇，孩儿近日研读佛经典籍，深感其中智慧无穷，于修身养性大有裨益。天隆寺乃佛门魁首，高僧大德辈出，故而多走动请教了些。”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恳切。

皇帝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太子头顶，似乎要穿透他的头冠，看清他真实的想法。“天隆寺确是名门大派，渊源流长。佛法精微，学一些静心凝神之道，也好。”他话锋微微一转，语气却加重了半分，“然，天下之治，在于经纬，在于平衡，在于驭人之术。这些，你更需时时上心，多多体会。莫要本末倒置。”

太子感到背脊有些发凉，连忙道：“父皇教诲的是，孩儿谨记。父皇正值春秋鼎盛，雄才大略，孩儿唯愿多多学习，以备将来……”

“不必说这些虚言。”皇帝打断了他，语气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朕还没到需要你来宽慰的时候。”

太子立刻噤声，头垂得更低：“是，父皇。不知父皇今日召见，有何要事叮嘱？”

皇帝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天隆寺里，供奉着一颗‘琉璃心’舍利，据说是其开山祖师坐化所遗，蕴藏无穷妙法。朕，想看看。”

太子猛地抬头，脸上闪过难以置信的惊愕：“父皇……这……此乃天隆寺至高无上的供奉圣物，非同等闲……寺内视若性命，历代方丈皆以性命守护。这……恐怕极难……”

“难？”皇帝的声音陡然降低了几度，却更显压迫，“允谨，你是大郑的太子。这天下，有什么是你‘极难’做到的？朕只要结果。”他伸出两根手指，“十天。十天内，朕要看到那颗舍利子呈于御前。”

太子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嗫嚅了几下，还想说什么，但在皇帝那冰冷而决绝的目光注视下，所有推脱和困难都被生生压了回去。他明白，这不是商量，而是不容置疑的旨意。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重新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儿臣，遵旨。”

“下去吧。”皇帝挥了挥手，仿佛只是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太子躬身，一步步倒退着出了御书房，直到厚重的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内里那令人窒息的压力，他才发现自己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夜风一吹，背心一片冰凉，早已被冷汗浸透。十天……琉璃心舍利……父皇这究竟意欲何为？这绝非简单的赏玩！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将他紧紧包裹。

御书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皇帝依旧坐在龙椅上，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久久不语。

身后的牟昌海终于动了动，如同石像复苏，他上前半步，声音低沉沙哑：“陛下，天隆寺在江湖中地位超然，信徒众多，如此直接索取镇寺之宝，是否……”

皇帝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打断他：“昌海，你觉得朕的天下，近来是否太‘静’了？”

牟昌海一怔，随即道：“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天火教’不过是被人推上前台的卒子，其背后……恐怕另有其人。各地藩王亦有些不安分的动静。江湖各大门派，坐大已久，渐成国中之国。”

“是啊。”皇帝轻轻吐出一口气，“水至清则无鱼。但若水太浑，鱼就要翻天了。朕需要一根搅动水流的棍子，看看究竟能冒出些什么东西来。天隆寺这块石头，够大，够硬，正好用来试试水的深浅。”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冷：“而且，国师闭关前曾言，星象有异，天外之客或已降临，其变数或将动摇国本。这颗舍利……或与探查此异数有关。朕，必须一看究竟。”

牟昌海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收敛：“陛下深谋远虑。只是苦了太子殿下……”

皇帝沉默了片刻，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一丝作为父亲的怜惜，但更多的，是帝王的无情与决断：“他是太子。有些风雨，迟早要面对。若连这一关都过不了……哼，那这储君之位，朕也要重新考量了。有些话，现在不能与他明言，未来的路，终究要靠他自己走。”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深沉，望向窗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因他一道旨意而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

“这大郑的天，是时候变一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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