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暖玉 第65章 腊月二十七

腊月二十七，赶集宰鸡日。

天色未大亮，云家院里已是一片忙碌。云娘子将攒了许久的鸡蛋一个个擦得光亮，码进铺了软草的竹篮里。云大山则把年前猎到的几张皮子捆扎整齐，又检查着自家地窖里取出的大白菜、萝卜，个个水灵饱满。

“岫儿，去问问你沈伯伯家，可要一同去镇上赶集？”云娘子一边给云岫整理着棉袄的领子，一边吩咐。

云岫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穿过墙间小道。沈家院里，沈清远正拿着一卷红纸和毛笔，似乎在斟酌春联的字句。沈砚则在擦拭一辆略显老旧的独轮车，见到云岫，他直起身，手上还沾着些许车轴上的油灰。

“沈伯伯，阿砚，我娘让我来问，今日赶集，你家可要一同去？我爹推车，能帮衬着捎带东西。”云岫声音清脆，目光掠过沈砚沾了灰的手，眼底有笑意。

沈清远放下笔，温言道：“正有此意。年货尚有些未备齐，有劳大山兄弟了。”他看了看独轮车，“这车有些年头，砚儿刚上了油，推起来应当轻省些。”

沈砚低声道：“嗯，我检查过了，车轴没问题。”

最终，两家人决定一同出发。云大山推着独轮车，车上满载着云家要换钱的物产，以及两家预备添置的年货清单。沈清远步行在一旁，与他低声商议着还需采购的物品。云娘子和云岫跟在车后，沈砚则默默走在云岫身侧，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镇子上已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熟人见面寒暄声，混杂着糖炒栗子、油炸糕点的香气，织成一幅浓烈的年集画卷。大红袍被留在家里，据说它似乎知道今日的特殊，一早便飞上院中最高的柿子树，昂首挺胸，仿佛在守护家园，免遭“毒手”。

云大山如鱼得水，领着众人穿梭在人群里，熟稔地与相熟的摊主打着招呼。卖山货的老汉看到他，老远就喊：“大山！今年的皮子成色不错！”卖猪肉的壮汉也扬着刀招呼：“云大哥，留了最好的五花肉给你！”

沈清远则更流连于卖笔墨纸砚和书籍的摊子前，偶尔会拿起一本旧书翻阅，或是看看那些印着吉祥图案的笺纸。云大山虽不懂这些，却也会耐心等在旁边，见沈清远对某本书看了又看，便会粗声问：“沈先生，喜欢就买下呗？我带着钱呢。”

沈清远通常都是摇摇头，含笑放下：“随意看看，家中书已不少了。”但目光里总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

云岫的心思，早被那些花花绿绿的绒花、头绳，以及吹糖人的摊子吸引了去。她拉着母亲的手，看看这个，摸摸那个，眼里满是欢喜。沈砚不远不近地跟着，目光偶尔扫过卖烟花爆竹的摊子，又或是那些木制的小刀小剑，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云岫雀跃的背影。

在一处卖瓷器的摊子前，云娘子看中了一对绘着缠枝莲纹的盖碗，釉色温润，样式雅致。她拿在手里端详，有些爱不释手。云大山见状，便洪亮地问价。摊主报了个数，云娘子犹豫了一下，轻轻放下了：“太贵了，过年用，寻常碗碟也一样。”

云大山却一把将碗拿回来，对摊主说：“包起来！我媳妇看上眼了，就它了！”说着便去掏钱袋。云娘子嗔怪地拉他袖子，眼里却是掩不住的笑意。

沈清远在一旁看着，嘴角微弯。他走到旁边一个卖镇纸的摊子，挑了一对黄铜的，雕着简单的竹节纹样，付了钱，转身递给了云大山和云娘子：“大山兄弟，弟妹，这对镇纸不成敬意，给孩子们写字时压纸用。”

云大山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沈先生，你太客气了！这……这好东西，给这俩皮猴子用可惜了！”话虽这么说，却还是高兴地接了过来，递给云娘子收好。云娘子连声道谢，沈清远只是摆摆手。

趁大人们还在寒暄，云岫悄悄扯了扯沈砚的袖子，指指不远处一个卖糯米甜糕的摊子。那甜糕蒸得热气腾腾，上面撒着桂花蜜，香甜气味老远就能闻到。沈砚会意，低声对父亲说了一声，便带着云岫挤了过去。

他买了两块用油纸包着的甜糕，递给云岫一块。两人站在人群边缘，呵着热气，小口吃着软糯香甜的糕。云岫吃得嘴角沾了点蜜，沈砚看见，下意识想抬手，又猛地顿住，耳根微红，只低声说：“嘴角……沾了东西。”

云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脸一红，赶紧用手背擦掉。两人一时无话，只听得见周遭喧闹的人声，和彼此有些慌乱的心跳声。

日头渐高，年货也采购得七七八八：写春联用的红纸和墨汁，崭新的碗筷，祭祀用的香烛，给孩子们买的新衣料，还有必不可少的炮仗、干果、糖果。独轮车上堆得满满当当，云大山推起来却依旧虎虎生风。

归途上，气氛更加融洽。云大山和沈清远讨论着刚买的春联内容，云娘子和云岫清点着采买的东西，盘算着还缺什么。沈砚依旧沉默，却主动接过了推车的活儿，让云大山能空出手来和沈清远说话。

夕阳西下，将一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回到家中，卸下年货，院子里顿时充满了各种新物品的气息。那只在柿子树顶守了一天的公鸡大红袍，见到主人归来，这才“喔喔”地高歌着飞扑下来，围着云岫的脚边转悠，似乎在检查她有没有带好吃的回来。

云岫笑着蹲下身，掏出一小包特意买的谷粒：“知道你功劳大，给你加餐！”

夜幕降临，两家人凑在云家温暖的堂屋里，桌上摆着赶集买回来的点心。窗外偶尔传来零星的试炮仗声，年的脚步，更近了。腊月二十七，就在这忙碌、充实而又充满人情味的集市烟火气里，悄然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