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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阅读 > 历史 > 吾名曹彬,老大乃大汉宋王赵匡胤 > 第1章 朝堂赏功,枢密问策

凛冬的最后一丝寒意,似乎仍恋栈于汴梁城的朱甍碧瓦之间,但初春的日光已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力度,洒在皇城大庆殿前宽阔的广场上。今日,这帝国的心脏,正酝酿着一场不同于往常的灼热。

殿内,旌旗仪仗森然列于丹陛两侧,那玄色的底,赤红的边,金色的纹,在透过高窗的光柱下沉淀出一种庄严肃穆的色调。文武百官,依品秩鹄立,绛紫绯青的朝服如同色块分明的织锦,铺满了御道两旁。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墨香,以及一种名为“权力”的无形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

御道尽头,那象征着九五至尊的龙椅空悬着,鎏金的龙首默然凝视着下方。而在龙椅之侧,略矮一筹处,设了一座同样威仪棣棣的蟠蛟金座。端坐其上的男子,并未身着帝王专属的赭黄龙袍,仅是一品王爵的玄衣纁裳,冕旒垂落,遮住了部分额角,却遮不住那双开阖之间自有睥睨之意的虎目。他身形魁伟,即使安坐,也如渊渟岳峙,正是权倾朝野,以宋王大将军、枢密使、殿前都点检总摄天下军政,实际统治着这个国祚已延续近七百年“大汉”的——赵匡胤。

殿中极静,静得能听见殿外风吹旗幡的猎猎作响,能听见官员们压抑的呼吸声,甚至能听见自己胸腔内那颗心脏,因身处这权力核心而加速搏动的声音。

文官班首,站着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魏国公赵普。他面容清癯,眼神内敛,仿佛古井无波,但偶尔掠过殿中诸人的目光,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审慎。稍后半步,是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韩国公薛居正,他气质更为温文,但眉宇间同样凝聚着久居中枢的沉稳。

武官班列,则以知枢密院事、赵国公石守信为首。这位军方第一人,虽身着文官式样的朝服,却难掩其久经沙场的彪悍之气,站姿如松,顾盼自雄。他身旁是同知枢密院事、河东郡公沈义伦,相比石守信的武勇,沈义伦更添几分儒将的从容与文士的雅致。再往后,三司使、莒县公楚昭辅,户部尚书、参知政事、东海县公卢多逊,工部尚书、参知政事、谯县公窦仪等人,无不位列其中。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这庞大帝国机器中不可或缺的齿轮,他们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力量的宣示。

“宣——晋州有功将士,入殿觐见!”

内侍那特有的、尖细而悠长的唱喏声,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凝滞。所有目光,或好奇,或审视,或期待,或复杂,齐刷刷地转向那两扇缓缓洞开的、沉重的殿门。

阳光如瀑般涌入,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也勾勒出当先一人挺拔如标枪的身影。

曹彬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檀香和宫殿深处微凉气息的空气,似乎能帮助他压下灵魂深处那份与这时代、这场合格格不入的疏离与震撼。他是曹彬,亦不再是那个在故纸堆中钻研历史的现代灵魂。晋州城头的血与火,生死边缘的挣扎,以及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与情感,已将他彻底锻造成了这个时代的一员。他迈开步伐,沉稳而坚定,踏入了这决定亿万生灵命运的权力圣殿。

身后,是几名同样因晋州血战而得赏召入京的中级军官,包括伤势初愈,行走间尚有些微跛,却竭力挺直脊梁的亲兵都尉张诚。他们的甲胄早已卸去,换上了崭新的武官袍服,但那从战场带下来的、洗刷不掉的杀伐之气,仍隐隐散发出来,与这殿宇的华美庄重形成一种奇特的混合。

脚下的金砖光可鉴人,清晰地映出他们前行的身影。从晋州尸山血海的城墙垛口,到这汴梁雕梁画栋的宫殿金阶,不过月余时光,却仿佛跨越了漫长的轮回。行走间,曹彬能感到无数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有来自文官班列中吕余庆、张澹、陶谷等尚书重臣的打量,也有来自武官队列中那些或熟悉或陌生面孔的关注。

“臣等,叩见宋王千岁!”以曹彬为首,众人依着早已演练过的礼仪,在那御道之下,蟠蛟金座之前,齐刷刷跪拜下去。洪亮的声音在空旷高耸的大殿中碰撞、回荡。

“众卿平身。”赵匡胤的声音响起,洪亮而温和,带着一种奇特的、能安抚人心又能鼓舞士气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晋州一战,卿等以孤城抗强虏,浴血奋战,阻北汉刘钧、契丹耶律璟于城下,保我北疆门户不失,壮我军威,功在社稷!寡人,心甚慰之!”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暖流,缓缓扫过殿下这些刚从血火中走出的将领,最终,定格在曹彬身上,那毫不掩饰的赞许与欣赏,让周遭的空气似乎都温暖了几分。

接下来,便是由枢密院官员手持黄绫诏书,以抑扬顿挫的声调,宣读那早已拟定好的封赏。晋升官阶,赏赐金银,犒劳帛缎……一项项恩荣如同甘霖落下,每一次唱名,都引得殿中百官一阵难以抑制的、细微的骚动和低语。这不仅仅是封赏,更是风向,是宋王意志的体现。

当念到曹彬的名字时,那诏书中的词句明显更加华美,分量也陡然沉重起来。

“……晋州兵马都监曹彬,忠勇兼备,智略深沈,临危不乱,亲冒矢石,稳守危城于累卵之际,更献《平戎策》于庙堂之前,有定策靖边之功……特晋为宁江军节度使,加检校太保,赐金银帛缎各若干,仍领晋州防御使衔,望卿砥砺前行,克承殊恩,再建不朽之勋!”

宁江军节度使!检校太保!

殿中的低语声瞬间放大,如同潮水般涌起,又迅速被无形的力量压下。节度使!虽是晚唐五代以来逐渐虚化的荣誉衔,却依然是武臣所能抵达的荣耀高峰之一,代表着地位与资历。而检校太保,更是从一品的加官,尊荣无比,通常只授予功勋卓着或地位超然的元老重臣。对于一个数月前还仅仅是地方州府兵马都监的中级将领而言,这已不是简单的擢升,而是破格,是超迁,是鲤鱼跃龙门般的恩遇!

无数道目光瞬间如同聚光灯般聚焦在曹彬身上。羡慕、祝贺、惊叹、审视,以及那隐藏在笑容之下、不易察觉的嫉妒与考量,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笼罩。曹彬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目光的重量,它们仿佛在掂量着他的斤两,评估着他的未来。他再次躬身,声音清越而恳切,在这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臣,曹彬,谢宋王隆恩!守土卫疆,乃人臣之本分;献策纾难,更是份所当为。王上信重,赏赉过厚,臣唯感惶恐,实不敢言功!”

言辞谦冲,姿态恭谨,没有丝毫因骤得高位而显露出志得意满。御座上的赵匡胤微微颔首,脸上那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些,显然对曹彬的应对颇为满意。

冗长而隆重的朝会,终于在宣示天恩、彰显威仪的氛围中结束。百官开始依照品秩,鱼贯而出。殿外的阳光带着初春的暖意,洒在身上,与殿内那庄重到近乎压抑的气氛截然不同,仿佛一下子从云端回到了人间。

“曹太保!恭喜恭喜!”

“晋州一战,打得漂亮!真乃扬我军威,壮我国势!”

“曹节度年少有为,智勇双全,日后必是我朝擎天之柱啊!”

“太保爷,日后还望多多提携……”

刚踏出大庆殿那高大的门槛,许多中下级官员便热情地围了上来,纷纷向曹彬道贺。言辞恳切者有之,单纯混个脸熟者有之,隐含投效之意者亦有之。官场生态,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曹彬面色平和,一一拱手还礼,态度既不冷淡,也不过分热络,维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他知道,此刻一言一行,都可能被无数双眼睛解读,传到不该传的人耳中。

“曹节度。”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声音自身侧传来。围拢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手分开,只见首相赵普缓步走近。他依旧是那副沉稳如山的样子,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微笑,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有惯有的审度和冷静。“晋州之功,守城、献策,皆是实绩。王上慧眼,擢升亦是理所应当。望尔戒骄戒躁,常怀敬畏之心,日后为朝廷,为王上,再立新功。”他的话语简洁,却重若千钧,既是一种认可,也是一种隐晦的告诫——你的功劳,王上记得,我们也看着;你的位置,来之不易,好自为之。

“下官谨记赵相教诲,定当恪尽职守,不负王恩。”曹彬恭敬地行了一礼,语气诚恳。面对这位深得赵匡胤信任,权柄赫赫的能臣,他必须表现出足够的尊重。

赵普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在一众门下、中书省官员(如给事中贾黄中、中书舍人苏易简等人)的簇拥下,步履沉稳地离去。他的表态,无疑是为曹彬的晋升做了一个公开的背书,意味着这位新贵正式进入了顶级文官集团的视野,至少,是引起了他们足够的重视。

这时,一个雄壮的身影带着爽朗的笑声大步走来,正是枢密使石守信。“好小子!”他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在曹彬的肩膀上,力道十足,带着军人特有的豪迈,“守得住城,也受得起这身紫袍(节度使常服为紫色)!没给咱们拎着脑袋拼杀的武人丢脸!哈哈!回头得了空,务必来某府上,咱们好好喝一顿,你也仔细说说,那晋州城头,是怎么个血肉磨盘法!”他言语直接,情感外露,那笑声极具感染力。然而,曹彬在与他目光相接的瞬间,却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探究与思量。自己的快速崛起,是否会打破军中现有的平衡?是否会影响到他石枢相的地位?这些念头,恐怕也在这位看似粗豪的军方第一人心中盘旋。

“石枢相有召,敢不从命?届时定当登门,向枢相细禀战况,聆听教诲。”曹彬应对得体,既表达了尊敬,也保持了不卑不亢。

另一侧,同知枢密院事沈义伦也微笑着对曹彬颔首致意,他的态度显得更为温和理性,与石守信的豪放形成对比。而掌管天下钱粮的三司使楚昭辅,则只是远远地拱了拱手,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他或许在计算着曹彬的这份封赏,以及未来可能需要的军费,会对国库产生多大的影响。

正当曹彬与众人周旋,准备随人流离开皇城之际,那名引他入殿的精干内侍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低声道:“曹太保,宋王千岁在枢密院偏殿相候,请太保移步一叙。”

核心的召唤,终于来了。曹彬心中了然。公开的封赏是荣耀,是定位;众人的祝贺是风向,是氛围;而这私下的召见,才是真正的考校,是赋予使命,是决定他能否真正踏入这权力核心圈的关键。

他立刻对周围的官员告罪一声,示意张诚等人自行返回驿馆安置,自己则迅速整理了一下因为方才拥挤而稍显凌乱的袍服,深吸一口气,跟着那名内侍,再次转身,走向那位于皇城深处,戒备森严,决策着帝国兵机大事的中枢禁地——枢密院。

途径宫苑中连接各处殿宇的曲折回廊和一座精美的汉白玉廊桥时,恰与另一行人迎面相遇。这群人簇拥着一位身着亲王常服的贵胄,其人年岁与赵匡胤相仿,眉目间依稀可见几分相似,但气质却迥然不同,少了几分沙场淬炼出的刚毅果决,多了几分养尊处优的雍容,以及一种深藏于内的、难以捉摸的阴柔气度。正是权知开封府事、晋王赵光义。

“哦?”赵光义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曹彬身上,脸上瞬间绽开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主动开口道:“如果本王没有认错,这位便是今日朝堂之上,新晋的宁江军节度使、曹彬曹太保吧?”他语速不快,吐字清晰,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

曹彬心中微凛,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末将曹彬,参见晋王千岁。王爷慧眼,末将惶恐。”

赵光义虚抬右手,做了一个扶起的姿态,笑容不减:“太保不必多礼。晋州之事,本王虽深处京畿,亦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英气勃勃,难怪能于万军之中,稳守孤城,立下如此殊勋。”他话语中的赞赏毫不吝啬。

“王爷过誉,末将愧不敢当。全赖王上运筹帷幄,将士用命,三军效死,末将不过恰逢其会,尽了本分而已。”曹彬将姿态放得更低。

赵光义微微颔首,仿佛对曹彬的谦逊很是满意,随即话锋微转,语气变得更为意味深长:“太保不必过谦。王兄识人用人之明,洞察秋毫,天下皆知。太保能得此殊恩,必是有过人之能。如今四海未靖,群雄割据,正是太保这等栋梁之材,大展拳脚,为国效力之时。”他略作停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曹彬的表情,继续道:“太保初来汴京,人地两生。若有闲暇,不妨来本王府中走动走动,品茗清谈,也让本王多了解一些边镇风貌,将士辛劳。”

拉拢之意,已如暗香浮动,虽不浓烈,却清晰可辨。曹彬心中警铃微作。这位在原本历史轨迹上留下“烛影斧声”谜团的晋王殿下,其心性手段,他岂能不知?此刻的示好,是福是祸,殊难预料。他只能更加谨慎地应对:“王爷厚爱,末将感激不尽,铭记于心。只是末将新受王恩,战战兢兢,唯恐有负圣望,近期当以整军备武、熟悉职分为要。待诸事稍定,若得王爷不弃,末将再寻机拜谒请教。”

这番回答,既表达了感谢,也委婉地表明了近期无暇,更将“请教”的对象模糊化,不落人口实。

赵光义是何等人物,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推脱与谨慎,但他脸上笑容丝毫未减,反而更显温和:“应当的,应当的。太保以国事为重,忠心可嘉。那本王就静候佳音了。”说完,他不再多言,在一众属官(如权知开封府事石熙载、以及一些开封府僚属)的簇拥下,迤逦而去。

曹彬站在原地,目送那华丽的仪仗远去,心中对汴京这座权力迷宫的复杂与幽深,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这还只是开始,水面下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他收敛心神,不再耽搁,继续跟随内侍,走向那决定他未来命运的房间。

枢密院偏殿,与大庆殿的恢宏壮丽截然不同。这里更显肃穆、紧凑,甚至有些压抑。殿内光线偏暗,只点燃了几处必要的灯烛,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卷宗的墨香、上好檀香的清冽,以及一种……属于机密与谋略的冷峻气息。两侧高大的书架直抵殿顶,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各式舆图、文书、档案。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殿中悬挂的那幅巨大的牛皮地图,山川河流、州县关隘、兵力部署(以隐秘符号标注),无不详尽,整个天下的格局,似乎都浓缩于此。

赵匡胤已换下了那身繁复庄重的朝会冕服,只着一袭简单的玄色常服,负手立于地图之前,背影宽阔,正凝神望着西南方向——那片被层峦叠嶂包围,号称“天府之国”的西蜀之地。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没有了朝会上那种程式化的威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接近真实的、带着思索与决断的神情。

“臣曹彬,拜见王上。”曹彬欲行大礼。

“免了。”赵匡胤抬手阻止,声音也比在朝会上随意了些,“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泥那些虚礼。坐。”他指了指下首一张铺着软垫的檀木椅子,自己则率先在主位坐下。立刻有内侍悄无声息地奉上两盏热茶,然后迅速退下,并轻轻掩上了殿门,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以及那幅沉默的地图。

赵匡胤没有立刻进入正题,而是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看似随意地问道:“方才过来,遇到光义了?”

曹彬心中再次一凛,赵匡胤对宫禁之内的动静,果然了如指掌。他不敢隐瞒,如实答道:“回王上,是。晋王殿下勉励了臣几句,关切边事,令臣感佩。”

赵匡胤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呷了口茶,将茶盏放下,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直视曹彬:“光义有心了。不过,寡人召你来,是想听听你自己的看法。”他话锋一转,语气沉凝下来:“晋州之苦,守城之艰,寡人虽未亲临,然亦能想见一二。箭尽粮绝,援军迟迟未至,你能坚守至最后时刻,甚至在城头发出‘赵匡胤在哪里’之质问……此皆寡人调度之失,让你,让晋州守军,受委屈了。”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曹彬耳边炸响。他当时在城头,身心俱疲,援军望眼欲穿,于绝望愤懑之中脱口而出的那句呐喊,竟被如此原封不动、一字不差地传到了赵匡胤这里!这其中蕴含的信息,让曹彬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立刻从椅子上弹起,躬身至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臣当时……当时情急失言,狂妄悖逆,罪该万死!请王上治罪!”

赵匡胤看着他,脸上并无怒色,反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再次抬手,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治什么罪?起来说话。守城之将,盼援如盼甘霖,天经地义。你那时若是不言不语,坐以待毙,或是心生怯懦,开城投降,那才非忠臣良将所为。你之后见到寡人,未有一句抱怨,未有一丝不满,反而自陈不足,此乃顾全大局,深明大义。这些,寡人心中,清楚得很。”

他顿了顿,虎目之中精光凝聚,如同实质般落在曹彬身上:“今日唤你前来,非为叙旧,亦非追究失言之过。晋州已是过去,寡人放眼的是整个天下。你告诉寡人,依你之见,如今这天下大势,我大汉该如何破局?但说无妨,言者无罪。”

真正的考验,此刻才算正式开始。曹彬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方才的惊悸压入心底。他知道,这是展现自己超越单纯勇武的战略眼光,真正赢得赵匡胤信任,甚至在未来格局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关键时刻。他脑中那名为“系统”的、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知识库,虽然无法提供这个偏移世界的实时情报,但那沉淀了千年的历史智慧与战略分析,便是他此刻最大的底气。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目光缓缓扫过上面标注的各方势力,声音沉稳而清晰,开始陈述那番早已在心中酝酿过无数次的方略:

“王上垂询,臣不敢不尽言,若有浅陋之处,亦请王上恕罪。如今天下,我大汉虽承刘氏正统已近七百载,然自‘熙宁之难’后,权威坠地,四方割据之势已成。表面尊奉,实则各自为政。北有契丹耶律氏,僭称帝号,据我燕云十六州,铁骑纵横,实为心腹之患;西有孟昶据蜀,虽承平日久,奢靡无度,然山川险固,物产丰饶,乃肘腋之疾;南有南唐、吴越、南汉等,或文弱,或苟安,然据有财赋重地,亦不可小觑……”

他首先宏观地分析了格局,然后手指重点落在北方:“北疆之患,首推契丹。 耶律璟(辽穆宗)在位,昏聩暴虐,酗酒嗜杀,其国内诸部纷争未绝,此乃其弊。然其骑兵之利,冠绝天下,兼有燕云险要,易守难攻。我朝新定中原不久,兵力虽强,然欲一举而克此强虏,需天时、地利、人和齐聚,急切难图,若强行北伐,恐国力耗竭,反生内变。故,臣以为,契丹,当定为远期之敌, 目前战略,应以巩固边防,精练骑射,遣间分化,静待其内部生变为上。”

赵匡胤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目光随着曹彬的叙述在地图上移动,看不出喜怒,但显然在认真思考。

随即,曹彬的手指南下,划过浩瀚的长江,点在金陵(南京)的位置:“江南之地,鱼米之乡,财富重地。 南唐国主李煜,精于词赋,暗于治国,其国虽大,甲兵不修,君臣奢靡,上下离心。其国力、军力,实不足惧,乃易取之地。若能得之,则我朝财赋可增三成以上,国力大涨!然……”

他话锋在此处陡然一顿,手指猛地向西移动,带着一股决然的气势,重重地落在了巴蜀之地:“然欲定江南,必先平西蜀!”

“哦?”赵匡胤适时发出疑问,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锐利,“为何必先平蜀?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孟昶虽非明主,然据险而守,岂是易与之辈?先攻看似较弱的南唐,岂不更易?”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也是曹彬战略构想的精髓所在。他精神一振,结合系统信息与自己的推演,侃侃而谈,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王上明鉴。臣之所以主张必先平蜀,原因有三!”

“其一,地势之要,关乎全局!”他的手指从蜀地划向长江中下游,“西蜀地处长江上游,顺流而下,舟师千里,可朝发白帝,暮抵江陵,直插南唐腹心!若蜀地未平,我军主力集结于江淮,全力攻伐南唐之时,西蜀若遣一偏师,甚至只需提供战舰、向导,顺流东出,袭扰我粮道,威胁我后方,则我大军有倾覆之危,腹背受敌之患!反之,若我先得蜀地,则尽占长江形胜,不仅可训练强大水师,更可居高临下,对南唐形成泰山压顶之势,使其寝食难安!此乃制胜之钥!”

“其二,财富之资,支撑霸业!”他的手指点在成都平原的位置,“蜀中天府之国,物产丰饶,盐铁之利,丝帛之富,冠于天下。得蜀地,则我朝得一巨大仓廪,钱粮军械,可源源不断。届时,无论是要维持对南唐的长期攻势,还是要为日后北伐契丹积蓄力量,都有了雄厚的根基。此乃强国之基!”

“其三,战略孤立,各个击破!”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将南唐、吴越、南汉等势力圈在一起,唯独将西蜀隔开,“当今割据,南唐、吴越、南汉等皆据南方,地理相连,或有唇亡齿寒之惧。若我先攻南唐,西蜀虽远,亦会恐慌,甚至可能与南唐、北汉,乃至契丹暗中勾结,馈以金帛,提供便利,使我多方受敌,陷入泥潭。而先攻西蜀,其地独悬于西南,与其他势力联系不便。我大军骤临,其他南方势力或存观望,或慑于我军威,或自顾不暇,难以有效援救。我可集中精锐兵力,行速决之战!此乃破局之策!”

他的分析,层层递进,从军事地理到经济基础,再到外交战略,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掷地有声。赵匡胤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和话语不断移动,眼神越来越亮,身体也不自觉地越来越前倾,显然已被这番宏论深深吸引。

“然西蜀山川险固,剑门、夔州,皆为天险,岂是易破?”赵匡胤再次抛出难题,这是要考校曹彬的具体战术了。

曹彬成竹在胸,手指在地图上清晰地划出两条进攻路线,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沙场点兵的决断:“王上所虑极是。蜀地之险,在于关隘。然孟昶承平日久,君臣奢靡,武备必然松弛。其所用非人,宦官王昭远之流,好大喜功,纸上谈兵,岂识真正军国大事?蜀军虽众,然久疏战阵,军纪涣散,士气不高。故,伐蜀之战,关键在于‘奇’与‘速’,在于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臣之浅见,当兵分两路,奇正相合!”

“北路,以一员宿将、威望素着之帅,出凤州,经秦陇故道,沿嘉陵江南下,目标直指剑门关!此路为正兵,兵力需厚,声势需大,旌旗招展,鼓噪而进,务求吸引蜀军主力于川北防线,尤其是将其精兵悍将牢牢钉在剑门天险!”

说到此处,曹彬的手指坚定地移到了归州(今湖北秭归)一带,然后沿着长江逆流而上,划出一条犀利的箭头:“而真正的胜负手,在于东路!请王上委任一员果敢善战、智勇兼备之上将,统领精锐水陆之师,自归州溯长江西进,以雷霆万钧之势,突破蜀军倚为长城的夔州锁江防线,而后不顾疲敝,不惜代价,沿江疾进,直插蜀地腹心!”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东路为奇兵,必须精悍,行动必须迅猛如风!一旦突破夔州,便可凭借我军声威与王上仁德之名,传檄而定沿途州县,以最快速度兵临成都城下!届时,蜀军主力被北路牢牢牵制于剑门,千里回援不及,后方极度空虚。孟昶见天兵如神兵天降,兵临城下,心胆俱裂,除了开城投降,保全性命宗庙,别无他路!如此,则巴蜀可定,大势可成!”

这是他基于正史北宋灭后蜀之战(964-965年)的完美复盘与推演,也是他为自己规划的,能够独揽大功,最大限度展现自身军事才能与政治智慧的进军路线!

赵匡胤听得目光炯炯,呼吸都似乎急促了几分。曹彬的战略构想,不仅与他内心深处酝酿的方案高度契合,甚至在细节上更为大胆、清晰,尤其是对东路奇兵的重视和运用,以及对“速决”的强调,都深合他“稳扎稳打,却又出其不意”的用兵风格。

“两路并进,北正东奇……避实击虚,直捣黄龙……”赵匡胤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手指在御案上敲击的节奏加快,显示出内心的激荡。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直视曹彬,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若寡人委你为这东路之帅,你需要多少兵马?有何要求?尽管道来!”

曹彬心中早有腹案,沉声道:“回王上,东路贵精不贵多,贵速不贵久。臣请水陆精锐三万足矣!水军需熟悉江情之卒,战舰需坚固迅捷之船;步骑需能跋山涉水、耐苦战之兵。然,兵马器械之外,有两点,至关紧要,甚至重于兵马多寡,关乎东路军成败,乃至伐蜀全局!”

“讲!”赵匡胤言简意赅。

“其一,军纪!如山之军纪!”曹彬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蜀地久未经历大战,民心浮动,易于惊扰。我军入蜀,非为劫掠破坏,乃为平定收复,为收取巴蜀民心,为将来长治久安奠定基石!故,必须于出征之前,便严令三军,克城之日,不得焚掠吏民、不得挖掘坟墓、不得毁坏桑稼、不得欺凌降卒!违令者,无论官职高低,立斩不赦,以正军法! 唯有做到秋毫无犯,方能令蜀地官民真心归附,方能极大瓦解敌军抵抗意志,方能使我军后方稳固,粮道畅通,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此乃以王道行征伐,以仁德辅刀兵!其效,胜于十万雄师!”

赵匡胤眼中精光爆射!曹彬这番话,简直如同洪钟大吕,敲响在他心坎之上。他出身行伍,深知骄兵悍将之害,更明白欲得天下,必先得民心的道理。五代以来,兵变频仍,武将跋扈,皆因军纪败坏,视民如草芥。他早有整顿之心,曹彬此言,正合其意!

“好!好!好一个‘以王道行征伐’!”赵匡胤忍不住击节赞叹,连说了三个“好”字,“此言深得寡人之心!军纪,确是根本!第二点呢?”

“其二,权宜!临机专断之权!”曹彬拱手,态度恳切而无比坚定,“东路大军,深入敌境千里,山川阻隔,险隘重重,与北路主力及朝廷中枢之联络,必然迟缓困难,甚至时有中断。战场之势,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若事事需飞马奏报,等待汴京指令,则必贻误战机,恐有覆军之险。故,臣斗胆,请王上赐臣临机专断之权!沿途招抚州县、攻战进退、处置降将、封存府库,乃至应对突发变故等一切事宜,许臣根据前线情势,相机决断,不必事事等候朝廷批复!如此,方能抓住稍纵即逝之战机,达成奇袭之效!”

这无疑是一个极为大胆,甚至有些犯忌讳的请求。等同于要求赵匡胤将东路数万大军的命运,以及伐蜀战略的半壁江山,完全交到他曹彬一人手中!这需要何等的信任!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檀香的青烟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盘旋缭绕,那幅巨大的地图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赵匡胤凝视着曹彬,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胸膛,看清他内心的每一丝涟漪,是忠诚,是野心,还是纯粹的为国之公心?曹彬坦然与之对视,目光清澈而坚定,毫无畏惧,亦无贪婪,只有一种为国建功、为君分忧的赤诚与对于胜利的绝对自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良久,赵匡胤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那是一种遇到真正肱骨之臣、托付之才的、发自内心的、畅快而欣慰的笑意。他心中的疑虑,在这坚定的目光下,似乎烟消云散。

“善!”他重重一拍御案,霍然起身,声震屋瓦,“曹彬!汝真乃寡人之卫青、霍去病也!不,汝更有智略,知大势,明得失!”

他大步走到曹彬面前,用力抓住他的双臂,目光灼灼:“你所言,句句深合吾意!军纪,乃平定之基,收心之本;专权,乃决胜之要,破敌之胆!寡人,准你所请!”

他回到案后,提起那支御笔,在一份空白的、盖有枢密院大印的敕牒上,以遒劲的笔力快速书写着授权文书,同时沉声道:“你且回去,好生整军备武,遴选将士,熟悉江河水文。所需人员、器械,可径向枢密院、三司申领,寡人会令他们全力配合。不日,伐蜀之诏,便将明发天下,晓谕百官!这东路重任,这数万将士之性命,这平定西蜀之半壁功业,寡人,就全权交予你了!”

“臣,曹彬!领旨!谢恩!”曹斌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最庄重的军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有些沙哑,却蕴含着无比坚定的力量,“臣,必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必克夔州,定巴蜀,擒孟昶,献俘阙下!以报王上知遇之恩!”

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轰然落地。一股滚烫的热流在胸中涌动、奔突。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历史的车轮,已经在他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全力扇动下,不可逆转地加速滚动起来。而西蜀的烽烟,那片富庶而险峻的土地,即将由他曹彬,亲手点燃!一场属于他的名将之路,正式拉开了序幕!

走出枢密院偏殿那沉重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正烈,毫不吝啬地洒在皇城的琉璃瓦上,反射出令人不敢逼视的、耀眼的金芒。曹彬微微眯起眼,抬手挡在额前,望向西南方的天空。那片蔚蓝之后,是层峦叠嶂的蜀道,是波涛汹涌的长江,是富庶而未知的战场。

与来时相比,他此刻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脚下这座千年帝都的重量——它给予的,不仅是无上的荣耀与机遇,更有那无处不在的审视、较量、暗流与期待。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每一策,都关乎生死荣辱。

他深吸一口那带着初春草木萌发气息、却又混杂着宫苑深处一丝冷寂的空气,将胸中翻腾的思绪缓缓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如水的坚定。

他整了整那身崭新的、象征着荣耀与责任的紫色节度使袍服,迈开步伐,向着宫外,向着那等待他的军营和部属,向着那即将到来的金戈铁马,坚定不移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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