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十二 第4章 锈蚀集市与星尘的价码

“茵号”彻底沉入了伪装状态。藤蔓壁垒褪去了翠绿的光泽，呈现出与周围废墟别无二致的灰暗与锈蚀质感，甚至模拟出能量惰性的假象。内部的蕨光苔藓被压制到最低亮度，书店如同投入深海的顽石，在废土灰紫色的天幕下沉默着。只有那行烙印在玻璃门内侧的星尘字迹——“营业中”——还在散发着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银光，如同黑暗中的一粒星尘。

青茵蜷缩在控制台旁，臂环紧贴皮肤，汲取着那缕来自远古的、微弱的源质暖流。小棘安静地伏在她脚边，背甲的翠绿光芒也收敛到几乎与苔藓微光融为一体。她的精神高度集中，如同绷紧的弓弦，时刻感知着控制台反馈的外部信息。

时空管理局的信号扰动如同幽灵，时隐时现，无法精确定位，却始终徘徊在感知范围的边缘，带来挥之不去的寒意。她知道，蛰伏只是权宜之计。锚点核心那岌岌可危的8.5%稳定度，以及每天都在缓慢下降的源质储备，是悬在头顶的倒计时沙漏。她必须主动出击。

目标：能量。纯净的、能被“茵号”吸收的能量。或者，能换取这种能量的“货物”。

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那个被厚厚愈伤苔藓封印的藤蔓小格上。暗红色的混乱核心在里面散发着令人不安的脉动。这东西是剧毒，但废土上，剧毒也可能是硬通货——如果找到合适的买家。还有那些拆解下来的陶瓷轴承和铜线……以及，她自身拥有的“货物”。

意念沉入臂环，感受着其中流淌的源质。母亲留下的星尘力量……能否分出一丝，凝聚成某种可交易的“物品”？就像她当初用源质引导藤蔓生长出桌椅？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热，却又带着巨大的风险——源质是她和小棘共生循环的核心，更是维持书店存在的基础，消耗过度，后果不堪设想。

“分析：微量源质能量体外稳定化及载体化可行性。”她向控制台发出指令。

“方案模拟：结合蕨光苔藓孢子（天然能量容器）、藤蔓木质素（稳定结构）…可行度：40%（能量逸散率高）。”

“产物：源质苔藓孢子（微弱活性）。作用：微弱生命滋养\/特殊催化剂（推测）。”

“消耗：微量源质（可控），但存在暴露能量特征风险。”

40%！风险巨大，但值得一试！青茵眼神决绝。她需要筹码。

意念引导。臂环的木质纹理微微发烫，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温润绿光被小心翼翼地引导出来，注入控制台旁一小片特意隔离出来的蕨光苔藓中。苔藓瞬间发出柔和的辉光，其上的孢子囊肉眼可见地饱满、鼓胀起来，散发出比平时更浓郁的清新气息和微弱的生命波动。几秒钟后，大约十几粒比芝麻还小的、散发着柔和绿光的孢子被无形的力量剥离，悬浮在空中。

青茵用一个藤蔓编织的、内部衬着苔藓的极小容器将它们小心收纳。看着这微弱的光芒，她仿佛捧着一捧浓缩的星尘。这就是她的“货物”之一。

第三天，当控制台监测到外部时空管理局的异常信号出现一个明显的、向远方移动的间隙时，青茵知道机会来了。短暂的“窗口期”。

“小棘，守家。”她低声嘱咐，小家伙似乎听懂了，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回应，背甲光芒微微亮起，带着守护的意味。

青茵深吸一口气，意念沟通：“藤蔓壁垒，开启临时通道（最小化），维持伪装状态。”

“外部环境扫描：确认无高威胁目标（当前）。”

“装备：水源采集容器（藤蔓囊）、基础工具（陶瓷碎片磨制的简易刀具、铜线绳索）、‘货物’。”

靠近后墙的藤蔓无声地蠕动、分开，形成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缝隙。一股比之前更加浓烈的、混杂着金属锈蚀、臭氧和某种**甜腥的气味瞬间涌入。青茵用一块浸湿（净化水）的苔藓布捂住口鼻，压低身体，如同一道影子般滑了出去。

藤蔓在她身后迅速合拢，恢复伪装。

废土的空气沉重而冰冷。脚下是焦黑板结、布满金属碎屑的土地。巨大的、扭曲变形的金属残骸如同巨兽的骸骨，投下狰狞的阴影。天空是永恒的灰紫色，没有太阳，只有不知来源的、朦胧的天光。寂静是这里的主旋律，一种压抑的、仿佛随时会被打破的死寂。

青茵根据控制台之前的扫描记忆，朝着探测到“微弱生物信号”相对集中的区域——一片由巨大管道和坍塌建筑形成的、如同迷宫般的锈蚀峡谷潜行。她的动作轻盈而谨慎，每一次落脚都避开松动的碎石，利用阴影和残骸掩护身形。臂环的微光被彻底压制，她像一个真正的废土潜行者。

大约半小时后，一丝异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不是机械蜘蛛的嘶鸣，而是……人声？模糊、沙哑，带着废土特有的粗粝感，还有金属碰撞的叮当声。

青茵的心猛地一跳！人！这片废土上还有活人！她屏住呼吸，如同壁虎般贴在一根巨大、锈蚀的管道壁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眼前是一个被几座半塌金属建筑围拢出来的、相对避风的洼地。景象出乎意料：一个小小的、临时的集市！

十几个身影散落在洼地中。他们大多裹着脏污的、由各种皮革、金属片和合成布料拼凑的衣物，脸上布满污垢和风霜的痕迹，有些还戴着简陋的呼吸过滤器。交易的东西五花八门：几块看起来相对干净的金属锭、一些装在脏兮兮容器里的浑浊液体（可能是水或燃料）、几把粗糙的金属武器、甚至还有几株生长在金属缝隙里、看起来蔫巴巴的灰绿色苔藓……

交易的方式原始而直接：以物易物。讨价还价的声音粗声粗气，带着警惕和试探。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机油味和一种……绝望的生存气息。

青茵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的目标很明确：能量！纯净的能量！或者能补充“茵号”核心的东西。

就在这时，集市边缘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吸引了她的注意。一个身材异常高大、裹着厚重黑色皮革大衣、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横贯左眼（那只眼睛是冰冷的机械义眼）的男人，正靠在一堆废弃的合金板上。他面前的地上铺着一块相对干净的金属板，上面只放着三样东西：

1. 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蓝光的、结构异常规整的透明晶体！晶体内部流淌着稳定的能量流，纯净度远超青茵见过的任何东西（包括混乱核心）！

2. 一个巴掌大的、外壳磨损严重但指示灯还在微弱的闪烁着的**金属方盒**（疑似某种能量转换器或储存装置）。

3. 一小管装在透明强化玻璃管里的、粘稠的、散发着微弱绿光的液体（生命药剂？）。

尤其是那块蓝色晶体！青茵能感觉到臂环中的源质能量都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纯净、稳定！这绝对是“茵号”急需的能源！

疤脸男人机械义眼冰冷的红光扫视着集市，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漠然。他显然不是普通的拾荒者，更像是一个……有特殊渠道的“商人”。

青茵的心脏狂跳起来。机会！但风险也巨大无比。这个疤脸男人散发出的气息，比那些机械蜘蛛危险百倍！

她迅速评估自己的筹码：拆解的陶瓷轴承（3颗）、铜线（一小卷）、被苔藓封印的混乱核心（剧毒）、还有那十几粒珍贵的源质苔藓孢子。

混乱核心太扎眼，风险未知。陶瓷轴承和铜线价值有限。源质孢子……是她最大的赌注！

下定决心。青茵深吸一口污浊的空气，压下剧烈的心跳，从藏身处走了出来。她故意放重脚步，弄出一点声响，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幽灵。

她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注意。集市上嘈杂的讨价还价声瞬间低了下去。十几道目光——警惕的、好奇的、冷漠的、甚至带着一丝恶意的——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突然出现的、衣着“古怪”（相对废土来说过于干净整洁）、脸上只蒙着简易苔藓布的女孩身上。

疤脸男人的机械义眼也转向了她，冰冷的红光锁定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

青茵强迫自己挺直脊背，无视那些刺人的目光，径直走到疤脸男人的摊位前。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却努力保持清晰：“这个…怎么换？”她指向那块散发着诱人蓝光的晶体。

疤脸男人没说话，只是用那只冰冷的机械义眼上下打量着她，目光最后停留在她手腕处被衣袖遮盖的位置（臂环所在）。他伸出覆盖着金属指套的手指，敲了敲放着晶体的金属板，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幽能块’。硬通货。你的价码？”他的通用语带着古怪的口音。

青茵没有犹豫，从怀里掏出那个藤蔓小容器，小心地打开。十几粒散发着柔和绿光的源质苔藓孢子静静躺在苔藓衬底上，清新的生命气息瞬间驱散了周围一小片污浊的空气。

“这个。”她简短地说。

“哦？”疤脸男人的机械义眼红光似乎微微亮了一瞬。他凑近了些，没有直接触碰容器，只是仔细地观察着那些孢子，甚至能看到他那只完好的、布满血丝的人类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生命源质？很纯净…但太微弱了。不够。”他摇摇头，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青茵心一沉。果然不够。她咬牙，又掏出那三颗小巧的陶瓷轴承和一小卷铜线：“加上这些。”

疤脸男人瞥了一眼，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不屑：“垃圾堆里的边角料。”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青茵身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味。“或者…你身上还有别的…‘好东西’？”他的视线再次若有若无地扫过她的手腕。

青茵感到一股寒意。他察觉到了臂环！绝对不能暴露！

就在她进退维谷，考虑是否要冒险拿出混乱核心时，疤脸男人似乎失去了耐心，或者说，他更感兴趣的是别的。他指了指旁边那管粘稠的绿色液体：“或者，换这个？‘绿血膏’，能顶三天饿，吊命用。”

青茵摇头。食物固然重要，但“茵号”的能量是燃眉之急！

她看着那块幽蓝的晶体，又看看自己微弱的孢子。一个念头闪过。她指着晶体，直视疤脸男人的机械义眼，声音不大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一半。我只要一半的幽能块。用这些孢子换。”

集市上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一半的幽能块？就凭那点发光的灰尘？

然而，疤脸男人却沉默了。机械义眼的红光在青茵脸上和她手中的孢子容器间来回扫视。足足过了十几秒，就在青茵以为彻底没希望时，他那只布满血丝的人类右眼微微眯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

“有趣的价码…”他沙哑地说，伸出覆盖着金属指套的手，没有去拿孢子容器，而是直接指向青茵摊开的手掌，“再加…你手上的‘那个’。”

青茵一愣，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她的手上…只有刚才为了拿容器而沾上的一点…泥土？还是…等等！她瞳孔猛地一缩！她刚才在攀爬锈蚀管道时，手掌被一块锋利的金属边缘划破了一道小口子，渗出了一点血珠！此刻，那点微小的血痕边缘，似乎正附着着几粒极其微小的、带着她自身微弱源质气息的…远古蕨类孢子？！是她之前在书店藤蔓上沾染的！

他竟然连这个都注意到了！而且似乎…很看重？！

青茵瞬间明白了。他看中的不仅是源质孢子的纯净，更是其中蕴含的、与这片废土格格不入的、古老生命的“信息”！她的血沾染的孢子，或许携带了更独特的“价值”！

风险巨大！但幽能块就在眼前！

青茵几乎没有犹豫。她迅速用陶瓷刀片在伤口边缘轻轻刮了一下，将那一点点沾血的泥土连同几粒微不可查的蕨类孢子小心地刮下来，放在一片干净的苔藓上，连同那个装着源质苔藓孢子的藤蔓容器，一起推到疤脸男人面前。

疤脸男人眼中红光一闪，动作快如闪电，一把将苔藓片和孢子容器抓在手中，仔细看了看那片沾血的泥土孢子，喉咙里发出一声满意的咕噜。他另一只手抓起那块幽蓝晶体，看也不看，用指套上弹出的锋利刀片，“咔嚓”一声，精准地将晶体切成了两半！将其中一半抛给了青茵。

“交易成立。小丫头，你的‘灰尘’…有点意思。”他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将东西迅速收进怀里，不再看青茵一眼，仿佛她已失去价值。

青茵紧紧抓住那半块温润的、散发着稳定蓝光的幽能块，强压下心头的狂喜和一丝不安，转身就走。她能感觉到背后那些贪婪、探究的目光如同实质，但她毫不停留，迅速消失在锈蚀管道的阴影中。

回到“茵号”附近，确认安全后，藤蔓壁垒无声地裂开缝隙。青茵闪身而入，通道瞬间闭合。

“小棘！我们拿到了！”她难掩激动，将半块幽能块捧到控制台前。

“检测到高纯度稳定能量源：幽能（兼容度：高）！”

“是否接入锚点核心进行充能？”

“接入！最低功率！缓慢吸收！”青茵毫不犹豫。她不敢冒险全功率充能。

幽蓝色的纯净能量如同涓涓细流，被藤蔓引导着，注入书店核心深处那枚旋转的双色光点。控制台上，那刺目的红色警报数值，开始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向上跳动：

“时空锚点稳定度：8.5%…8.6%…8.7%…”

“源质能量储备：临界阈值…缓慢回升中…”

虽然缓慢，但这是希望的回升！是生命的延续！

青茵靠着藤蔓墙壁滑坐下来，看着手中剩下的半块晶体，又想起疤脸男人最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那片沾血的孢子。

她成功了，用星尘的微光和远古的尘埃，换来了喘息之机。

但她也暴露了更多。

那个疤脸商人…会不会带来新的麻烦？

时空管理局的阴影，是否正在这片废土的某个角落，编织着更致命的陷阱？

她摊开手掌，看着那道细小的伤口。废土的第一课是战斗，第二课是交易，而代价……往往比想象中更加隐秘而沉重。她拿出一个用藤蔓纤维和苔藓自制的简陋“日记本”，用一块尖锐的陶瓷碎片，在坚韧的纤维上用力刻下：

“废土纪年未知日。交易达成。能量 。暴露：源质（微量）、生命印记（血 远古孢子）。代价未知。猎人仍在暗处。生存，继续。”

字迹深刻，如同刻在废土本身。小棘凑过来，温暖的身体依偎着她，背甲的光芒似乎也因幽能的注入而明亮了一丝。书店内，蕨光苔藓的微光映照着这方小小的堡垒，在无尽的灰紫色荒原上，倔强地燃烧着星尘的微焰。新的危机如同腐锈下的暗流，但此刻，她们还活着，还有力量去面对下一个未知的黎明（如果这片废土还有黎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