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十二 第21章 血祭的刻痕

冰冷刺骨的泥水无情地浸透了青茵的膝盖和掌心，但她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这股寒意。当她的指尖轻触到黄铜表壳的一刹那，一股沉甸甸的、带着远古洞穴湿冷和现代金属质感的冰凉，如同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电流，猛地穿透了她那已经虚脱的躯壳，直直地抵达了她那早已麻木的灵魂核心。

然而，这一次，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带来预知的剧痛，也没有如潮水般汹涌的数据洪流。有的，只是一股如同深海暗涌般、穿越了无尽时空的悲伤和……呼唤。

这股呼唤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怀表内部那死寂的齿轮。它们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遗忘的历史，一段被深埋在时光尘埃中的故事。同时，这股呼唤也来自冰柜废墟中那陷入黑暗的黑色盒子——时空收容单元。它就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了无数的秘密和谜团。

但最为强烈的，还是那来自她血脉深处的呼唤。那是一个被祖父的谜团、便利店的诅咒以及这漫长流徙的苦难所层层禁锢的原点。这个原点，就像是一个被深埋在黑暗中的种子，等待着被唤醒的那一刻。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仿佛风中的落叶一般。然而，她全然不顾身上沾染的泥污，紧紧地攥住那块已经沾满污渍的怀表，仿佛它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那块怀表的黄铜表面冰冷而坚硬，与她的皮肤紧密贴合，给她带来一种异样的触感。而在怀表的表面，那行微小的刻字却如同滚烫的烙印一般，深深地灼烧着她的指腹。

“赠与吾孙 茵 十九生辰 祖父 林守拙 1977.8.13”，这行字在她眼前不断放大，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敲打着她的心房。

1977年8月13日……这个日期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了。那正是那台老旧收音机屏幕上显示的、祖父修复便利店的日期！也是洞窟被泥石流掩埋前，她的电子表倒转停滞的日期！

所有的线索都在这一刻汇聚到了一起，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紧紧地卷入其中。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各种画面，祖父慈祥的笑容、那台破旧的收音机、被泥石流掩埋的洞窟……一切都以这个日期为轴心，疯狂地旋转着。

就在这时，一声嘶哑而破碎的声音突然在死寂中响起，将她从思绪的漩涡中拉了出来。

“女……女神……”

她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落在了声音的主人——首领身上。只见他拖着骨折的手臂，半边灰败如死树皮的脸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然而，在他那对浑浊的眼睛里，却透露出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谄媚的恐惧，以及更深层次的狂热。仅剩的那只眼睛，犹如被磁石吸引一般，死死地盯着青茵手中紧握的怀表，仿佛那怀表是宇宙间最珍贵的宝物。他的目光在怀表上徘徊，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想要从中解读出其中隐藏的秘密。

紧接着，他的视线迅速扫过冰柜废墟中那彻底死寂的黑色盒子（圣柜核心）和旁边沾着冰屑的蓝色塑料片（圣物）。那黑色盒子原本应该是散发着神秘力量的圣柜核心，但现在却毫无生气地躺在废墟之中，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而那蓝色塑料片，虽然看起来平凡无奇，但它与圣柜核心之间似乎有着某种联系。

刚才那毁灭性的脉冲（神罚？）、七彩的时空涟漪（神迹？）、以及凭空出现的、带着神圣图腾的金属圆物（新圣物？），这一系列超乎想象的景象，彻底摧毁了他原本固有的认知。他无法用常规的思维去解释这些现象，心中的震撼如同惊涛骇浪一般，久久不能平息。

然而，在这震撼的同时，他内心深处的信仰之火却被点燃得更加猛烈。他开始坚信，神的力量是如此狂暴、如此不可预测！要想获得神的恩赐，就必须付出代价，进行献祭！只有这样，才能平息神的怒火，获得神的眷顾。

“圣柜核心……沉寂了……”首领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丝沙哑和颤抖。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对圣柜核心失去力量的惋惜，但紧接着，他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但新的圣物降临！”他的手指直直地指向青茵手中的怀表，眼神狂热，仿佛那怀表是他生命的全部。

“它……它和圣柜核心共鸣！”首领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失控，“它是神赐下的……钥匙！是掌控神力的……权柄！”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这怀表的敬畏和渴望，仿佛这怀表就是连接他与神的桥梁，是他获得无尽力量的关键所在。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一般，瞬间引发了轩然大波。刚刚从毁灭边缘艰难挣扎回来的猎人们，目光紧紧地锁定在青茵手中那在火光映照下流转着神秘光泽的黄铜怀表上。那怀表仿佛是一个拥有无尽魔力的宝物，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们的视线接着移到首领那张半张被“神罚”瞬间衰老的脸上，那诡异的景象让人不寒而栗。再联想到刚才那撕裂空间的恐怖景象，一种混合着极致恐惧和病态崇拜的情绪如火山喷发般在猎人们心中瞬间沸腾！

“钥匙！”有人低声喊道，声音中透露出无法抑制的激动。

“权柄！”另一个人颤抖着附和，仿佛这两个字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女神掌握神力！”更多的人加入了呼喊的行列，声音在洞穴中回荡，带着一种狂热的信仰。

然而，就在这一片喧嚣之中，首领的话锋却突然一转。他那只完好的独眼中射出锐利而残酷的光芒，如同两道闪电，扫过冰柜废墟和青茵手中的怀表。

“但是……”首领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圣柜需要唤醒！新的圣物需要……血的盟约！”

“血的盟约？！”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洞穴中炸响，让所有的猎人都惊愕不已。

青茵的心脏像是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般，猛地一沉！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首领所指的方向，只见那个刚才伸手触碰黑色盒子的猎人，此刻正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岩壁下，他的手紧紧抱住那几根已经被烧焦、剧痛难忍的手指，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那声音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首领的声音在青茵的耳边炸响，如同惊雷一般：“他！亵渎了圣柜核心！他的血！是最好的祭品！用他的血！涂抹圣物！唤醒神力！连接女神！”

“不——！”受伤的猎人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哀嚎，那声音充满了恐惧和不甘。他拼命地挣扎着，想要向后退缩，远离那可怕的命运，但他的身体却被旁边的两个同样惊魂未定的猎人死死地按住，无法动弹。

“血祭！血祭！唤醒神力！”狂热的呼喊声如同暴风雨一般，瞬间淹没了伤者的哀鸣。恐惧在人群中迅速蔓延，人们的情绪变得越来越疯狂，他们的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

几个猎人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腰间的石匕和磨尖的兽骨，那锋利的刀刃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寒光，透露出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意。

“住手！”青茵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她的声音在这片荒芜的废墟中回荡，仿佛是对命运的最后一丝抗争。她拼命地想要站起来，阻止那两个猎人的暴行，但她那虚脱的身体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一般，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法挣脱地面的束缚。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再次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升腾起预知的幻痛。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她的神经，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然而，她强忍着这股剧痛，踉跄着又一次跌坐在地，她的目光始终紧盯着那两个猎人，以及他们手中的石匕。

那两个猎人丝毫没有被青茵的呼喊所影响，他们粗暴地将受伤的同伴拖到冰柜废墟前，然后像对待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羔羊一样，死死地将他按在地上。受伤的同伴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他的身体软绵绵地躺在地上，任由那两个猎人摆布。

锋利的石匕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高高地举过了头顶，直直地对准了受伤同伴焦黑手腕上方跳动的、未被灼伤的血管。那是他生命的脉搏，也是他最后的一线生机。

“阿朵！别看！”抱着阿朵的女人惊恐地捂住了孩子的眼睛，她自己的身体也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她不忍心让孩子看到这残忍的一幕，更不忍心让孩子幼小的心灵受到如此巨大的创伤。

青茵绝望地看着这一幕，她的心如刀绞。她看到那即将落下的石匕，看到首领眼中燃烧的残忍和期待，看到手中那冰冷而沉重的怀表……难道，真的要用同类的血，来祭祀这来自异时空的诅咒之物吗？难道，这就是她一路挣扎、欺骗、求生所导向的终点吗？

不！她绝不甘心！她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同伴死去，她一定要想办法阻止这一切！

就在石匕带着破风声如闪电般急速落下的瞬间！

“滋——！！！”

突然，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仿佛是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灵魂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这股剧痛如同汹涌的波涛，猛地从青茵紧握的怀表处喷涌而出！这一次，这股剧痛并非来自外界的攻击，而是源自于怀表内部，仿佛是被某种未知的力量猛然触发！

在这剧痛的冲击下，青茵的视野瞬间被强行扭曲、拉近，她的眼睛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吸住，无法移开。而那原本沾满泥污的玻璃表蒙，此刻在她的眼中却变得异常清晰，无限放大，直至完全透明！

透过那透明的表蒙，她竟然“看”到了表壳内部的景象！

然而，令她惊愕的是，表壳内部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齿轮和发条，也没有任何精密的机械结构。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微缩的、由无数细密光丝构成的、缓缓旋转的星云模型！

这些光丝散发着幽蓝的微光，宛如宇宙中的繁星，彼此交织、缠绕，构成了一幅美轮美奂的星图。而在星云的正中心，悬浮着一颗米粒大小的暗红色结晶，它的材质与那黑色盒子（时空收容单元）眉心晶体一模一样！

就在这一刹那，那颗暗红结晶宛如一颗跳动的心脏，以惊人的频率剧烈搏动着！每一次的搏动，都伴随着耀眼的光芒喷涌而出，仿佛它是宇宙的核心，正释放着无尽的能量！

这股能量冰冷而狂暴，与冰柜深处那神秘的黑色盒子散发的能量同源，但似乎被这奇异的星云结构强行约束和引导着。它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顺着青茵紧握表壳的手指，毫不留情地冲入她的身体！

呃啊——！！！ 青茵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那声音在空气中回荡，让人毛骨悚然。她的身体像被雷电击中一般，剧烈地抽搐起来，每一块肌肉都在痛苦地收缩和舒张。

预知幻痛、数据洪流、时空能量的冲刷……这些痛苦如同一股股怒涛，瞬间将她淹没。她的意识变得模糊，仿佛被卷入了一场狂暴的能量漩涡，无法自拔。

在这恐怖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现实世界中的一切都变得异常缓慢。猎人们瞪大眼睛，惊愕地望着他们原本要血祭的女神，只见她突然发出如此凄厉的惨叫声，身体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着，不停地抽搐着。

而她手中紧握着的那只神圣的怀表，此刻也像是被激怒了一样，迸发出耀眼的光芒。这光芒并非单一的颜色，而是幽蓝与暗红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照亮了整个空间！

那光芒如同有生命一般，缠绕着她的手臂，仿佛要将她吞噬。在这强烈的光芒映照下，她整个人都变得如同鬼魅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神力！神力降临了！”首领惊恐地嘶喊着，声音中既包含着恐惧，又透露出一丝狂热。血祭的动作在这一刻硬生生地停顿了下来，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就在这光芒爆发的巅峰时刻，就在青茵的意识即将被那狂暴的能量彻底撕碎的瞬间，她紧握怀表的左手，突然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猛地向前伸出！

她的五指张开，掌心正对着那个被按在地上、石匕即将割开其手腕的受伤猎人。

“噗！”

这不是石匕割开皮肉的声音，而是一种更为沉闷、更为震撼的声响。

而是青茵的指尖，在狂暴能量流的裹挟下，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穿透了猎人手腕上方那层薄薄的空气，狠狠点在了他裸露的、剧烈跳动的颈侧动脉之上！

没有血花飞溅。

没有皮开肉绽。

接触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吸力从青茵的指尖（或者说从怀表内部那颗搏动的暗红结晶）爆发出来！

“啊——！”受伤猎人发出短促而惊恐到极致的尖叫！他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瞬间瞪圆！一股清晰可见的、如同实质般的**猩红血线**，竟然从他颈侧被指尖点中的位置，如同被无形的导管抽离，顺着青茵的指尖，疯狂地涌入她的掌心，没入那光芒爆发的怀表之中！

血线！

活人的血液，被强行抽取！

这景象超出了所有原始人理解的极限！比刚才的七彩涟漪更加恐怖！这是活生生的、发生在眼前的、由他们认定的女神亲手施为的吸血妖法！

“魔鬼！！”

“她是吸血的邪魔！！”

“杀了她！！！”

极致的恐惧瞬间压倒了狂热的信仰！按住伤者的猎人如同被毒蝎蜇到般猛地松手后退！其他猎人惊恐地尖叫着，如同躲避瘟疫般连连后退，手中的石矛骨匕下意识地对准了光芒中心、正在“吸血”的青茵！连首领都骇得连连后退，独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怖！

青茵完全无法控制！

她感觉那冰冷的血液顺着指尖涌入，瞬间被怀表内部的星云光丝和暗红结晶吞噬！结晶的光芒在吸收了血液后，暗红色泽变得更加深沉、妖异！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混乱的时空能量反馈回来，在她体内疯狂冲撞！剧痛！撕裂感！还有……一种诡异的、仿佛能短暂“触摸”到伤者破碎记忆和濒死恐惧的冰冷触感！

“放开他！放开他！”阿朵凄厉的哭喊声穿透了恐惧的喧嚣！她不知何时挣脱了捂着她眼睛的女人，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扑到青茵身边，用尽全身力气去推搡青茵那条正在“吸血”的手臂！

小女孩滚烫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砸落在青茵紧握怀表的冰冷手背上！

“滋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被冷水浇熄！

就在阿朵的眼泪接触到青茵手背皮肤的瞬间，怀表内部那颗疯狂搏动、吞噬血液的暗红结晶，猛地爆出一团紊乱的电火花！狂暴的能量流如同被掐断了源头，骤然中断！

抽取伤者血液的猩红光带瞬间崩散！

青茵被那股中断的反冲力狠狠震开，怀表脱手飞出！她整个人向后摔倒在地，浑身如同散了架般剧痛，意识在能量的余波和剧痛的冲击下阵阵模糊。

怀表掉落在泥水中，表面的幽蓝和暗红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蓝光。表蒙上沾满了新鲜的泥点和……阿朵的泪水。

被抽取了部分血液的猎人瘫在地上，颈侧只有一个小小的红点，并无明显伤口，但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显然元气大伤，濒临昏厥。

洞穴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阿朵压抑的、恐惧的抽泣声。

所有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死死钉在瘫倒在地、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青茵身上。那目光中，再也没有丝毫敬畏，只剩下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憎恨，以及……一种看待非人邪物的杀意。

青茵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视线模糊地看着洞穴顶部垂下的、湿漉漉的钟乳石。预知幻痛如退潮般缓缓消散，留下的是身体和精神双重透支后的、一片冰冷的虚无。

她失败了。

用尽了欺骗，利用了敬畏，甚至付出了血的代价（鼻血），却最终被这该死的诅咒拖入了更深的深渊。她成了他们眼中吸血的魔鬼。

怀表躺在不远处的泥水里，微弱的蓝光映照着表蒙上的泪痕。

那是阿朵的泪。

也是她在这个石器时代，所能抓住的……最后一点人性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