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诡谭录， 第74章 落水涧

在苗寨的日子，如同山涧清泉，洗去了我和阿琪身上积攒的疲惫与尘埃。阿琪像一只归林的鸟儿，重新融入了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她陪着阿妈去溪边浣衣，跟着姐妹们上山采茶，夜晚则围着篝火，听寨子里的老人唱着古老的苗歌，跳着欢快的舞蹈。她的笑容变得格外明媚，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灵动与光彩。

我则大部分时间陪着阿公。阿公虽然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思维清晰。我们坐在吊脚楼的廊檐下，泡着阿琪新采的野茶，一聊就是大半天。阿公不再只是讲些寨子里的古老传说，更多的时候，他会问起我在“奕航”的经历，问起道法的修行，问起对世间万物的理解。他的问题往往一针见血，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智慧，让我受益匪浅。

“小凯啊，”阿公呷了一口茶，望着远山，缓缓说道，“道法自然，苗疆巫蛊，看似路数不同，但归根结底，都是对天地万物的感应和运用。守住本心，明辨是非，才是根本。你性子沉稳，阿琪机敏，你们俩在一起，互相扶持，很好。”

我恭敬地点头：“阿公教诲的是。”

“这次回来，我看阿琪开心，我也就放心了。”阿公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这丫头，心里装着寨子，也装着你。你们的路还长，要好好的。”

“我会的，阿公。”我郑重承诺。

日子平静而温馨地流淌。然而，就在我们准备返程的前两天，一件小事，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泛起了微微的涟漪。

那天下午，阿琪和几个姐妹去后山采摘一种罕见的、只在雨后初晴时出现的“月光草”，据说这种草药有安神定惊的奇效。我本欲同去，阿琪却笑着说山路难行，她们姐妹几个说说笑笑更方便，让我留在寨子里陪阿公下棋。

我依言留下，与阿公在院中对弈。棋至中盘，天色渐晚，山间忽然起了薄雾。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种天气变化在山里本是常事，但那股雾气，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湿之气，不似寻常山雾。

就在这时，寨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声。我和阿公对视一眼，放下棋子，起身向外走去。

只见寨口，阿琪和几个姐妹搀扶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正快步走来。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苗装，浑身湿透，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涣散，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阿琪，怎么回事？”我连忙上前问道。

阿琪脸色凝重，示意我先帮忙把女子扶进最近的一户人家。安顿好女子，喂她喝下热水后，阿琪才拉着我走到屋外，低声道：“我们在后山‘落魂涧’附近的林子里发现她的。她就晕倒在一棵老树下，周围……什么痕迹都没有，像是凭空出现的。我们叫醒她，她就开始胡言乱语，说什么‘水鬼’、‘拉脚’、‘红眼睛’……吓得不轻。”

落魂涧？水鬼？

我眉头一皱。落魂涧是寨子后山一处深不见底的山涧，水流湍急，终年雾气弥漫，传说不太平，寻常寨民很少靠近。

“问清楚她是哪个寨子的了吗？”我问。

阿琪摇摇头：“她说话颠三倒四，问不出什么。看衣着像是南边‘黑水寨’的人，但黑水寨离这儿有几十里山路呢，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会独自跑到落魂涧来？还变成这副模样？”

这时，阿公也拄着拐杖走了过来，他仔细看了看屋内女子的情况，又伸手搭了搭她的脉象，眉头微微蹙起：“惊魂失魄，阴寒侵体。不像是寻常受惊，倒像是……撞了煞，丢了魂。”

撞煞丢魂？我和阿琪心中一凛。若真是如此，那这女子遇到的可能就不是普通的意外了。

“阿公，能救吗？”阿琪关切地问。

“试试看吧。”阿公叹了口气，对阿琪说，“去我屋里，把那个红布包着的牛角号拿来，再取些朱砂和‘定魂草’来。”

阿琪连忙应声去了。阿公则让我帮忙，在女子额头、胸口、手心脚心画上简单的安神符。寨子里的人闻讯也围了过来，议论纷纷，脸上都带着担忧和一丝恐惧。

很快，阿琪取来了东西。阿公将牛角号放在女子耳边，轻轻吹响，号声低沉悠远，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他又将定魂草点燃，青烟缭绕，在女子鼻尖拂过。同时，他口中用苗语吟唱着一段古老而苍凉的招魂曲。

说来也怪，在那号声、草药和咒语的作用下，女子剧烈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涣散的眼神也开始聚焦。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当看到阿公和周围熟悉的苗家人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别怕，孩子，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阿公温和地问道。

女子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她果然是南边黑水寨的人，名叫阿月。前几天，她阿爸上山采药摔伤了腿，需要一种长在落魂涧悬崖边的“接骨草”入药。她心疼阿爸，便瞒着家人，独自冒险来采药。没想到在涧边，脚下湿滑，差点跌下去，慌乱中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脚踝，冰凉刺骨！她回头一看，似乎在水雾中看到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被阿琪她们发现。

红眼睛？抓住脚踝？

我和阿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描述，绝不寻常！落魂涧里，恐怕真的藏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阿公听完，沉默片刻，对阿月温言安抚道：“好了，孩子，魂儿找回来了，没事了。今晚就在寨子里住下，明天让你家人来接你。以后千万别一个人去落魂涧了，那地方……不太平。”

安抚好阿月，众人散去。夜色已深，山风带着凉意。

回到阿琪家，我们三人坐在火塘边，气氛有些沉闷。

“阿公，落魂涧……”阿琪忍不住开口。

阿公摆摆手，叹了口气：“那地方，老辈人就知道邪性。据说很久以前，有个负心汉在那淹死了，怨气不散，成了水鬼，专门找替身。不过这些年都相安无事，怎么突然又……”

他看向我和阿琪，眼神深邃：“你们明天就要回去了吧？这事，本不该再让你们操心。寨子里自有寨老们会处理。只是……万事小心。”

我知道阿公的意思，他是不希望我们再次卷入是非。但听了阿月的遭遇，我和阿琪心里都明白，落魂涧的问题恐怕不是寨老们简单祭祀就能解决的。那“红眼睛”的邪物，道行恐怕不浅。

“阿公，我们知道了。”我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回去之前，至少要再去落魂涧附近查看一下，确保那邪物不会危及寨子安全。

阿琪也握紧了我的手，眼神坚定。

苗寨的夜晚，依旧宁静。但在这宁静之下，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悄然苏醒。我们的归程，或许不会那么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