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卢象升 第96章 兵临城下

四月初三，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去，太行山南麓便响起了阵阵号角声。

站在青龙峡最高处的了望台上，程文炳放下千里镜，脸色凝重。远处的平原上，黑压压的人马如同蚁群般涌动，旌旗蔽日，刀枪如林。那是陈永福的南路军——三万五千人，浩浩荡荡开到了太行山脚下。

将军，敌军已在十里外扎营。斥候气喘吁吁地跑上来禀报，营寨连绵三里，光是中军大旗就有七八面。

程文炳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经历过大大小小数十场战事，见过各种阵仗，但此刻心中仍不免沉重。三万五千人，这是护**总兵力的两倍还多。而根据情报，这只是朝廷围剿军的三分之一。

传令下去，程文炳沉声道，各关墙守军进入一级战备，滚木礌石准备充足，火油罐再检查一遍。弓箭手全部上墙，每人配足箭矢。另外，派出更多斥候，日夜监视敌营动向。

程文炳又举起千里镜，仔细观察敌军营地。只见那边已经开始立寨，无数民夫在挖掘壕沟，竖立木栅。中军大帐高高飘扬着征南大将军陈的大旗。营地布置有条不紊，显然是经验丰富的老军。

这个陈永福，程文炳喃喃自语，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朝廷军营中军大帐

陈永福坐在帅位上，神色平静地听着各营将领的汇报。

这位河南总兵今年已经五十有二，须发半白，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锐利如鹰。他十六岁从军，从小兵一路升到总兵，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见惯了沙场风云。朝廷派他率领南路军，正是看中了他的稳重和经验。

报！营寨已经扎好，各营清点完毕，共计三万四千八百人。一名千总躬身禀报。

粮草够几日？陈永福问道。

回大人，按每日三万五千人计算，可支撑一月有余。若省着吃，能撑两个月。

陈永福微微颔首：让各营严格管理粮秣，不得浪费。另外，沿途征集的民夫都遣散了吗？

已遣散，每人给了三日口粮。

陈永福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帐内众将都静静等着，知道老帅在思考。

良久，陈永福放下茶盏，目光扫过众将：诸位，太行山就在眼前。谁先说说，这仗该怎么打？

一名副将立即站起来，拱手道：大人，末将以为，当趁我军兵威正盛，立即攻山！那卢象升不过是个文官，麾下不过万余乌合之众。我军三万之众，铁蹄所至，势如破竹！

胡说！另一名参将冷哼一声，你可知这太行山有多险？那青龙峡三道关墙，层层设防，易守难攻。若是贸然强攻，只怕我军未及攻下关隘，先折损大半兵马。

副将脸色涨红：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够了。陈永福抬手制止了争论，都别吵。

他站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地图前。那是太行山的详细地形图，山峦起伏，关隘要害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诸位看，陈永福指着地图上的青龙峡，此处是太行山南面的门户，峡谷狭长，两侧都是绝壁。据情报，谷中建有三道关墙，每道关墙都有三丈高，两丈厚。守军虽然不多，但凭险固守，我军人数再多也难以展开。

他又指向黑虎关、飞狐峪等处：太行山四面都是险要，每处都有重兵把守。那卢象升虽是文官出身，但麾下多是边军悍将，不可小觑。

那大人的意思是？有人问道。

陈永福沉吟片刻：本帅的意思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先派小股部队试探虚实，摸清敌军的兵力部署和防御弱点，再做打算。

可是大人，副将急道，朝廷给的期限是一个月内必须攻破太行山。若是太过小心，只怕误了期限，我等都要受罚。

陈永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兵凶战危，谨慎些总没错。若是求功心切，反而容易中了敌人的圈套。他顿了顿，又道，况且，我军人多势众，粮草充足，慢慢磨也能磨死他们。何必急于一时？

见老帅态度坚决，众将不敢再多言，纷纷称是。

传令下去，陈永福回到帅位上坐下，明日派一千人试探进攻青龙峡。记住，只是试探，不要恋战。主要目的是看清敌军的防御布置。

末将遵命！

青龙峡第一关墙

程文炳站在关墙上，俯瞰着下方的峡谷。

这座关墙建在峡谷最窄处，两侧都是陡峭的山壁，无法绕行。关墙由青石垒砌，高三丈，厚两丈，墙头上修有垛口和箭楼。墙后是第二道、第三道关墙，层层递进，构成完整的防御体系。

此刻，关墙上已经布满了士兵。他们身穿护**的黑色军服，腰悬长刀,背负弓箭，神情肃杀。墙头堆满了滚木礌石，一桶桶火油整齐排列。

将军，弟兄们都准备好了。一名千总走过来禀报。

程文炳点点头，目光扫过众将士：弟兄们，敌军三万五千人，而我们只有三千。论人数,我们远不如敌。但是——他提高了声音，我们有太行天险！我们有护国公的信任！更重要的是，我们守护的是我们自己的家园！

将士们齐声应诺，士气高昂。

记住，程文炳严肃地说，这是关墙守卫战，不是野战。我们的优势在地形，在防御工事。只要守住关墙，任他千军万马也攻不进来。但若是让敌军攻上关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敌人登上这道墙！

程文炳又详细检查了一遍防御部署。弓箭手在垛口后就位，长枪手在台阶处待命,敢死队握紧刀盾随时准备肉搏。一切都准备就绪。

天色渐暗，夜幕降临。远处朝廷军营中灯火通明，不时传来号角声和喧哗声。程文炳没有离开关墙，而是裹着披风，在墙头巡视。

将军，您歇会儿吧。有亲兵劝道。

不必。程文炳摇摇头，敌军初到，今夜未必会动手。但以防万一，我必须守在这里。

长夜漫漫，关墙上的将士们轮流值守，时刻警惕着山下的动静。

次日辰时，青龙峡外

震天的战鼓声突然响起。

程文炳猛地睁开眼——他刚刚在墙头靠着垛口打了个盹——立即跳起来，抓起千里镜向山下望去。

只见峡谷入口处，一队朝廷军正缓缓向关墙推进。约有千人，队形整齐，盾牌手在前，长枪手在后，还有数十名弓箭手。为首的将领骑着一匹枣红马，手持长枪，显然是来试探虚实的。

来了！程文炳大喝一声，弓箭手准备！

墙头上，数百名弓箭手迅速就位，搭箭拉弦，箭头对准了峡谷入口。

朝廷军缓缓推进到距离关墙两百步处，停了下来。为首的将领举起手中长枪，大声喊道：太行山上的反贼听着！你们已被朝廷大军包围，束手就擒还来得及！否则等到大军攻山，尔等必成齑粉！

关墙上一片沉默。

那将领又喊了几声，见无人回应，冷笑一声，挥手道：放箭！试探他们的射程！

嗖嗖嗖——

数十支箭矢飞向关墙，但因为距离太远，大多落在半路，只有几支飞到墙根，毫无威胁。

哈哈哈！朝廷军中传来一阵哄笑，看来这些反贼也不过如此！

程文炳冷静地观察着，没有下令还击。他知道敌人这是在试探射程和兵力部署，绝不能轻易暴露实力。

见关墙上仍无动静，那将领一挥手：推进到一百五十步！

朝廷军继续前进。

一百八十步...一百七十步...一百六十步...

当敌军推进到一百五十步时，程文炳突然抬手：放箭！

嗖嗖嗖——

铺天盖地的箭矢从关墙上射出，如同蝗虫过境。朝廷军猝不及防，前排盾牌手虽然举盾抵挡，但密集的箭雨还是射倒了二三十人。

退！退！那将领大喊。

朝廷军慌忙后撤，又有十几人中箭倒地。等退到两百步外，关墙上的箭矢才停止。

可恶！那将领脸色铁青,他没想到敌军的弓箭射程这么远，而且如此密集。看来情报有误，太行山上的守军装备精良，绝非乌合之众。

但军令如山，他必须继续试探。

列阵！准备进攻！

这一次,千名朝廷军摆开阵势，盾牌手密密麻麻排成墙,长枪手跟在后面。随着战鼓声响起，他们开始缓步向关墙推进。

一百五十步...一百三十步...一百步...

箭矢再次从关墙上射出，但这次朝廷军有了准备，盾牌手紧密配合，大部分箭矢被挡住了。虽然仍有人中箭倒地,但队形基本保持完整。

继续前进！

八十步...六十步...

当进入六十步时，关墙上突然滚下无数滚木礌石，轰隆隆砸向敌军。朝廷军阵型大乱，哭爹喊娘，死伤惨重。

冲！冲上去！那将领眼见形势不妙，干脆下令强攻，只要冲到墙下，他们的滚木礌石就没用了！

剩余的七八百朝廷军嗷嗷叫着向关墙冲去。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就在这时，关墙上突然浇下数十桶火油，随即点燃的火把扔了下来。

轰！

烈焰腾空而起，将峡谷染成一片火海。冲在最前面的朝廷军惨叫着在火焰中翻滚,有的人身上着了火，疯狂地四处乱跑，引燃了更多人。

撤！快撤！那将领见势不妙，赶紧下令撤退。

残余的朝廷军如同潮水般退去，峡谷中留下了上百具尸体和无数伤员的哀嚎。

关墙上，护**将士们爆发出胜利的欢呼。

别高兴得太早，程文炳沉声道，这只是试探。真正的大战还没开始。他转身对传令兵道，立即清点伤亡，补充箭矢和火油。另外，派人向护国公禀报战况。

虎头寨，护国府议事厅

夜幕降临时，卢象升收到了青龙峡的战报。

初战告捷，击退敌军千人，杀伤三百余，我军无一人伤亡。传令兵兴奋地禀报。

议事厅内，众将也都露出喜色。只有卢象升和诸葛青云神色凝重。

护国公，这可是开门红啊！有人兴奋地说。

卢象升摇摇头：这不是开门红，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指着太行山周边：陈永福今日的进攻，只是试探。他是想摸清我们的防御部署、兵力配置、武器装备。现在他已经知道了青龙峡的防御强度，下一步必然会调整战术。

那他会怎么做？王文义问道。

有几种可能，诸葛青云接过话头，其一，集中兵力强攻青龙峡；其二，分兵多路同时进攻，分散我军兵力；其三，围而不攻，长期困守。他顿了顿，依老夫看，陈永福是老成持重之人，多半会选第二或第三种。

青云先生说得对，卢象升点头道，所以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今日的小胜只能说明我们的防御工事有效，但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他转身面对众将：传令下去，各关隘继续保持一级战备。另外，李大成的游击队要加紧活动，骚扰敌军，破坏他们的粮道。还有，傅青主那边要加强情报搜集,我要掌握敌军的一举一动。

就在这时，又有快马来报：启禀护国公！飞狐峪和黑虎关方向都发现敌军斥候，人数众多！

卢象升和诸葛青云对视一眼。

来了，卢象升沉声道，三路合围，已经形成了。

他大步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太行山的四面八方。北面飞狐峪，西面黑虎关，南面青龙峡，还有东面的紫荆关。每一处都是险要，每一处都需要重兵把守。

诸位，卢象升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着众将，朝廷十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这一战，关系到护**的生死存亡。我们没有退路，只能背水一战。

他举起拳头，声音铿锵有力：但我相信，凭借太行天险，凭借各位的勇武，凭借将士们的团结，我们一定能守住这片家园！

誓死守护太行！众将齐声高呼。

卢象升点点头，又详细布置了各项防务。待众人散去，他独自走到窗前,望着夜幕下的太行群山。

远处，依稀可见山下的点点灯火——那是朝廷军的营寨。如同繁星坠落人间，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

十万大军，层层包围。

这是护**成立以来面临的最大危机，也是他卢象升人生中最严峻的考验。

来吧，卢象升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坚毅，让这太行山，见证我们的决心。

夜风吹过，山林中传来阵阵松涛声，仿佛是太行山在回应他的誓言。

远方，三路大军的营寨里，篝火通明，号角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