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卢象升 第79章 皇帝疑虑

紫禁城深处，乾清宫。

夜已三更，宫中寂静如死。唯有乾清宫东暖阁内，烛光摇曳，映照着那张愁容满面的龙颜。

崇祯皇帝朱由检独自端坐在御案前，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在烛火中投下斑驳的阴影。他手中握着高起潜从关中发来的密奏，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着，眉头越皱越深。

卢象升在关中威望日隆，军民拥戴......

私自处决贪官，不请旨意......

与地方豪强过从甚密，疑有不当......

每一行字都如钢针般刺入崇祯的心中。他放下奏章，揉了揉太阳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崇祯今年不过三十四岁，但鬓角已见华发，面容憔悴，眼中满含倦意。即位十三年来，内忧外患接踵而至，让这位年轻的皇帝提前老去。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身后传来轻柔的声音，王承恩手捧热茶，悄然而至。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年近五十，面容清瘦，双目炯炯有神，是崇祯最信任的内侍。

承恩，朕睡不着。崇祯头也不回，声音有些嘶哑，你说，卢象升此人，朕该如何处置？

王承恩将茶盏轻放在御案上，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督师素来忠心耿耿，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

忠心？崇祯猛地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承恩，你可知韩信的故事？

王承恩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奴婢知道。

韩信何等英雄，为汉高祖打下半壁江山，可最后呢？崇祯站起身来，背手踱步，声音渐冷，还不是死在了吕后手中？功高震主，自古皆然。

王承恩不敢接话，只是静静地跟在崇祯身后。

还有年羹尧。崇祯继续说道，眼神望向殿外的夜空，为雍正皇帝平定青海，威震西北，可最后如何？赐死狱中。为什么？就是因为功高震主，不知收敛。

他转身看向王承恩，脸色阴沉：卢象升现在的情形，与当年的韩信、年羹尧何其相似？手握重兵，深得军心，威望日隆，若是再不加以制衡......

陛下，督师毕竟不同于韩信、年羹尧。王承恩斗胆说道，他出身寒门，为人谦逊，从无不轨之心......

出身寒门？崇祯冷笑一声，承恩，你太天真了。正是因为出身寒门，他才更有野心。韩信不也是布衣出身吗？年羹尧不也是科举起家吗？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棂，夜风吹来，烛光摇曳不定：朕听说，卢象升在关中自立山头，俨然土皇帝一般。百姓只知卢督师，不知有朝廷。这样的人，你说朕能放心吗？

王承恩心中暗叹，知道皇上的疑心病又犯了。自从即位以来，崇祯对群臣始终难以完全信任，尤其是对手握重兵的武将更是如此。

陛下，督师在关中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平定乱局，安抚百姓。王承恩试图为卢象升辩护，至于威望，也是因功而来，并非有意为之。

是吗？崇祯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那他私自处决县令杨文秀等人，又作何解释？按大明律，地方官员即便有罪，也当由朝廷处置，岂容他一个督师擅杀？这不是僭越是什么？

王承恩被问得哑口无言。确实，卢象升此举虽然大快人心，但在程序上确有不当之处。

还有，朕听说他在关中大肆招募壮丁，美其名曰补充兵源，实则在培植私人武装。崇祯的声音越来越冷，天雄军本就战力强悍，若再添新军，岂不是如虎添翼？

陛下......王承恩还想辩驳。

不必说了。崇祯摆手打断，重新坐回御案前，承恩，你跟了朕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朕的脾气。朕宁可杀错，不能放过。宁可无功之臣，不要有过之将。

王承恩心中一寒。他深知皇上这话的分量。当年袁崇焕的下场，不就是这句话的最好诠释吗？

朕问你，若是卢象升真有异心，朕该如何应对？崇祯盯着王承恩，目光如鹰隼般犀利。

王承恩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若是真的担心，不如...分散其兵权？

不错。崇祯眼中闪过赞许之色，英雄所见略同。朕正有此意。

他从抽屉中取出一份拟好的圣旨，递给王承恩：你看看这道旨意。

王承恩接过展开，只见上面写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卢象升督师关中，屡建奇功，深孚朕意。然关中地大事繁，一人之力难以兼顾。着左良玉率精兵三万，协助督师平定余寇。左良玉升任平贼将军，与卢象升共同负责关中军务。钦此。

王承恩看完，心中暗暗叹息。表面上看这是对卢象升的支援，实际上是在分权制衡。左良玉此人他是知道的，虽有些能力，但性情桀骜，绝不会甘居卢象升之下。两人共事，必然产生矛盾，到时候相互牵制，皇上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陛下圣明。王承恩只能如此回答。

还有这个。崇祯又取出另一份密旨，这是给高起潜的，让他加强对卢象升的监视。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汇报。

王承恩看了一眼，心中更加不安。高起潜此人他也了解，是个典型的佞幸小人，专门靠告密邀宠。让他监视卢象升，只怕好事说成坏事，无事生出有事来。

陛下，高起潜此人......王承恩欲言又止。

怎么？崇祯眯起眼睛，你是要为卢象升求情？

奴婢不敢。王承恩连忙跪下，只是觉得，督师毕竟功勋卓着，若是因为小人谗言而蒙冤......

小人谗言？崇祯冷笑，承恩，你觉得朕是那种昏聩的君主，会被小人蒙蔽？

奴婢不敢。

起来吧。崇祯挥了挥手，朕自有分寸。卢象升若是真的忠心，这些措施对他并无损害。若是他真有异心，那这些就是朕的先手棋。

王承恩慢慢起身，心中苦涩。他知道，一旦皇上起了疑心，无论卢象升如何表现，都很难打消这种疑虑。历史上有太多忠臣良将，就是因为皇帝的猜疑而惨死。

崇祯重新拿起高起潜的密奏，仔细阅读着每一个字。奏章中详细记录了卢象升在关中的种种举措：整顿吏治、安抚百姓、训练新军、联络豪强...每一件事看起来都无可指摘，但连在一起，就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

朕记得，当年太祖皇帝曾说过一句话：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崇祯放下奏章，声音幽幽，朕现在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着太祖画像的墙前，凝视着那张威严的面孔：太祖能够从一个乞丐成为开国皇帝，靠的不仅仅是武功，更是权谋。诛杀功臣，虽然残酷，但确实保证了朱氏江山的稳固。

王承恩听得心惊肉跳。皇上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要效仿太祖，对功臣下手？

陛下，时代不同了。王承恩硬着头皮说道，现在内忧外患，正是用人之时。若是......

若是什么？崇祯转过身，目光如炬，若是朕杀了功臣，会寒了将士们的心？承恩，你太小看人心了。将士们要的是什么？是封妻荫子，是荣华富贵。只要朕能给他们这些，他们就会效忠于朕。

他重新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而且，朕并不打算现在就对卢象升下手。朕只是要让他知道，朕在看着他，在防备着他。这样他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王承恩心中稍安。看来皇上还没有完全被疑心冲昏头脑，至少现在还不打算对卢象升下毒手。

朕曾经很信任袁崇焕。崇祯忽然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悔恨，结果呢？他私自与后金议和，擅杀毛文龙，最后甚至有通敌的嫌疑。朕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王承恩默然。袁崇焕的事情确实给崇祯留下了深刻的阴影。从那以后，崇祯对武将的信任就大打折扣。

卢象升比袁崇焕更危险。崇祯继续说道，袁崇焕只是镇守辽东，而卢象升现在掌控的是关中。关中乃天下腹心，进可取中原，退可守西北。历代开国皇帝，哪个不是从关中起家的？

这话让王承恩更加不安。皇上显然已经把卢象升当成了潜在的威胁，甚至是未来的敌人。

陛下，督师现在还在为朝廷征战，为百姓谋福。王承恩试图最后挽救一下，他的忠心，天地可鉴......

忠心？崇祯苦笑一声，承恩，你知道什么叫做吗？真正的忠心，是绝对的服从，是完全的信任，是毫无保留的依附。卢象升做到了吗？

王承恩不敢答话。

他私自处决官员，这是服从吗？他在关中建立个人威望，这是依附吗？他招募新军而不上报朝廷，这是信任吗？崇祯一连串的质问，让王承恩无言以对。

殿外传来更鼓声，已是四更天了。崇祯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但精神仍然很亢奋。

朕决定了。他重新拿起那两份旨意，明天就发出去。左良玉立即起兵入关，高起潜加强监视。朕要看看，卢象升究竟是忠是奸。

陛下......王承恩还想再劝。

不必多言。崇祯摆手制止，朕意已决。你去安排吧。

王承恩无奈，只能接过旨意，躬身退下。

待王承恩离去后，崇祯独自一人坐在殿中。夜风吹来，烛火摇曳，映照着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他想起了自己登基时的雄心壮志，想要中兴大明，重现祖宗荣光。可是现实却如此残酷，内有流寇作乱，外有后金虎视，朝中还有各种势力明争暗斗。作为皇帝，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不能相信任何人。

卢象升，朕不想做第二个宋高宗，你也不要做第二个岳飞。崇祯喃喃自语，朕给你机会，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他重新拿起高起潜的密奏，逐字逐句地研读着。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描述，都被他反复揣摩，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段文字上：督师与关中豪强过从甚密，经常深夜密谈，不知所议何事。

这段话让崇祯眉头紧皱。一个朝廷命官，为什么要与地方豪强深夜密谈？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想起了历史上那些叛乱的藩王和权臣，哪一个不是先从地方豪强开始，逐步培植势力，最后才敢举兵造反？

不行，朕必须派更多的人去监视。崇祯心中暗下决心，锦衣卫、东厂，都要加强对卢象升的关注。

他提笔写下一份密旨，准备给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让他也派人前往关中。多方监视，相互印证，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写完密旨，崇祯感到有些疲倦。他走到龙榻前，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睡意。满脑子都是关于卢象升的各种疑虑和担忧。

朕这样做，对吗？他问自己，若是卢象升真的忠心，朕这样岂不是伤了忠臣的心？

但很快，另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响起：若是卢象升真有异心，而朕没有防备，岂不是要重蹈覆辙？

两种声音在心中激烈交锋，让崇祯更加烦躁。他知道，作为皇帝，他不能有丝毫的侥幸心理。任何可能的威胁，都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宁可杀错，不能放过。崇祯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在为自己的决定寻找理由，这是为了大明江山，为了朱氏社稷。

天色渐明，东方已现鱼肚白。崇祯一夜未眠，但精神反而更加清醒。他重新整理了所有的文件，确保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遗漏。

来人。他朝殿外喊道。

奴婢在。王承恩快步走进殿来。

立即传旨，召集内阁大学士议事。崇祯的声音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另外，让兵部尚书陈新甲准备兵马，支援左良玉入关。

是，陛下。王承恩领命而去。

崇祯站在殿中，望着初升的朝阳，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与卢象升之间的关系将彻底改变。无论结果如何，都将对大明的命运产生深远的影响。

卢象升，朕希望你是真的忠心。他心中默默祈祷，否则，朕绝不会手软。

紫禁城的清晨如往常一样到来，但在这平静的表面下，一场关于忠诚与猜疑、信任与背叛的政治博弈正在悄然上演。而远在关中的卢象升，还不知道京师已经开始布下天罗地网，等待着他的，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政治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