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卢象升 第304章 闽海归心

兴武三年，八月二十日。

福建，泉州府，安平城。

这座曾经由郑芝龙一手建立、号称“东南第一堡”的海上金汤，此刻已经换了主人。城头的“郑”字旗早已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中华国的五星红旗，在湿润的海风中猎猎作响。

虽然硝烟已经散去，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和海腥味。港口内，工程兵和征发的民夫正在忙碌地清理着残骸，打捞沉船，修复被炮火炸毁的码头。

而在安平城的内府——那座奢华程度甚至超过南京皇宫的郑家大宅里，一场关于财富、权力和未来的清算正在进行。

大厅内，堆积如山的箱笼几乎填满了所有的空地。

户部尚书钱守道（随军南下负责接收）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账册，手都在微微发抖。他摘下眼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抬头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卢象升，声音因激动而变得有些尖锐。

“执政官……这……这郑家的家底，简直……简直是骇人听闻啊！”

“哦？有多少？”卢象升端着茶杯，神色淡然。他早有心理准备，能在海上垄断贸易二十年的海盗王，身家绝对不会比范永斗少。

“现银……现银库里查出了三千万两！”钱守道吞了口唾沫，“这还不算那十几库房的金条、珠宝、还有从日本运来的铜锭！如果全部折算成白银，怕是不下五千万两！”

五千万两！

在场的文武官员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大明朝最鼎盛的时候，一年的国库收入也不过几百万两。郑芝龙一个人的家产，竟然相当于大明十年的国库！

“这就是海权的力量。”卢象升放下茶杯，目光扫过众人，“以前我们只知道在土里刨食，盯着那几亩地收税。可人家在海里捞金，一年顶我们十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造铁甲舰，为什么要打这一仗！”

他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神色颓丧的郑芝龙。

“郑先生，这些钱，你没意见吧？”

郑芝龙苦笑一声，拱了拱手：“败军之将，何敢言财？这些都是执政官的战利品，草民……心服口服。”

“不，这不是战利品，这是启动资金。”卢象升站起身，走到郑芝龙面前，“这笔钱，我一分都不会挥霍。一半留给即将成立的‘中华海洋贸易总公司’，作为本金；另一半，投入造船厂和海军学校。我要用你的钱，造出比荷兰人更多、更大的船，去把你在南洋丢掉的面子，找回来！”

郑芝龙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本以为卢象升会把这些钱拿去享乐或者填补陆军的窟窿，没想到竟然全部返还给了海洋？

“执政官……您真的要经略南洋？”郑芝龙试探着问道。

“当然。”卢象升走到墙上挂着的那幅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前，手指划过吕宋（菲律宾）、爪哇（印尼）、马六甲。

“这些地方，物产丰饶，且扼守航道。现在被西班牙人、荷兰人占着，他们在那里屠杀我们的侨民，抢掠我们的财富。郑先生，你做了一辈子的海龙王，难道就只想窝在福建收点保护费？”

卢象升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和霸气：“只要你肯真心帮我，帮大木（郑森），不出五年，我要让这南洋的每一座港口，都飘扬着中华的旗帜！到时候，你就是中华的大功臣，你的名字会刻在纪念碑上，而不是耻辱柱上！”

郑芝龙看着地图，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领袖，心中那早已熄灭的雄心壮志，竟然再次死灰复燃。

是啊，窝里横算什么本事？去抢红毛鬼的地盘，那才叫真本事！

“执政官！”郑芝龙噗通一声跪下，这一次，他是真心的，“罪人郑芝龙，愿献出所有海图、人脉！愿为中华前驱，肝脑涂地！”

“好！”卢象升扶起他，“起来吧。从今天起，你就是中华海洋贸易总公司的总经理。你的任务不是打仗，是赚钱！给我把生意做到欧罗巴去！”

……

安平港，海军码头。

与内府的“文斗”不同，这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更加激烈的“武斗”。

郑森（郑成功）身穿一身笔挺的中华海军白色制服，腰间挂着那把左轮手枪，面容冷峻地站在点将台上。

台下，是三万名被俘虏和收编的郑家水师旧部。

这些人大多是海盗出身，平日里散漫惯了，虽然投降了，但骨子里的匪气还在。此刻，他们正懒洋洋地站着，交头接耳，甚至有人对着台上的“大少爷”指指点点，眼神中透着不屑。

在他们看来，大少爷就是个读书人，靠着出卖老爹才换了个官做，根本压不住阵脚。

“肃静！”郑森大喝一声。

台下稍微安静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嘈杂。

“哟，大少爷，咱们都是海上讨生活的粗人，站不直溜，您多担待啊。”一个满脸横肉的船长阴阳怪气地说道。他叫施福（郑芝龙义子，施琅的族叔），是郑家水师里的老资格，手底下有十几条船，平日里连郑芝龙都要让他三分。

“施福，出列！”郑森冷冷地盯着他。

施福漫不经心地走出来，歪着头：“大少爷有何吩咐？”

“根据《中华国防军纪律条令》，集结号响后，衣冠不整、喧哗不止者，按律当斩！”郑森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森然的杀气。

“斩？”施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转身对着身后的水兵们大笑，“弟兄们，大少爷说要斩我？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谁敢动施大哥，我们就反了！”

几千名施福的亲信跟着起哄，有人甚至把手按在了刀柄上。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这就是旧军队改编最难的地方——山头主义和军阀习气。

如果不拔掉这根刺，这支水师永远成不了正规军。

郑森没有慌，也没有退。他看着施福，眼中闪过一丝悲哀，但更多的是决绝。

“施福，我给过你机会。我父亲投降前，曾特意嘱咐你们要听从改编。你现在是在抗命，也是在害这些弟兄。”

“少拿大帅压我！”施福吼道，“老子只认银子和义气！想让老子当乖宝宝？没门！”

“好。”

郑森点了点头。

“动手。”

话音未落，站在施福身后的两名看似普通的“亲兵”突然暴起。他们动作极快，一脚踢在施福的膝弯处，将他按倒在地。

这是特战队安插进来的宪兵。

“你们敢……”施福刚想挣扎。

“砰！”

一声枪响。

郑森手中的左轮手枪冒出一缕青烟。

施福的眉心出现了一个血洞，瞪大着眼睛，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全场死寂。

那些刚才还在起哄的水兵们吓傻了。他们没想到，那个平日里文质彬彬的大少爷，杀起人来竟然如此果断，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还有谁不服？”郑森吹了吹枪口的烟，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全场，“还有谁觉得这是儿戏？站出来！”

三万人，鸦雀无声。

“很好。”郑森收起枪，大声说道，“施福抗命不遵，意图哗变，已就地正法！其余人等，既往不咎！”

“但我告诉你们！从今天起，这里没有郑家军，只有中华海军！没有海盗，只有军人！”

“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样子！谁要是再敢把江湖习气带到军营里来，施福就是下场！”

“现在，全体都有！立正！”

“刷！”

这一次，三万人齐刷刷地挺直了腰杆，动作整齐划一。那种懒散的匪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权威的敬畏。

站在远处的了望塔上，卢象升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徐尔觉笑道：“看来，我没看错人。这把刀，大木已经磨快了。”

“是啊。”徐尔觉感慨道，“有他在，这支旧水师很快就能脱胎换骨。再配上我们的铁甲舰，收复台湾指日可待。”

……

安平城的整编工作在郑森的铁腕手段下迅速推进。

剔除老弱病残，遣散不想当兵的（发路费），最后精选出两万名熟悉水性、年轻力壮的水兵，打散编制，与北上下来的海军学院学员混编。

同时，安平船厂也开始了大规模的改造。工匠们日夜赶工，将郑家那些老旧的福船进行现代化改装——加装蒸汽辅机、换装线膛炮、加固船体。虽然比不上正规的铁甲舰，但作为巡逻舰和运输舰已经足够了。

九月初一。

一份来自台湾的情报，摆在了卢象升的案头。

“执政官，荷兰人急了。”傅青主汇报道，“那个逃回去的副官（接替范德兰指挥的）在热兰遮城（台南）疯狂备战。他们强征了当地的汉人移民和土着修筑工事，还在港口布置了水雷（原始版）。看来，他们是想死守台湾。”

“死守？”卢象升冷笑一声，“孤悬海外，没有外援，他拿什么守？”

“不过，有个麻烦。”傅青主指着地图，“郑芝龙的弟弟郑芝虎，带着几千残兵也逃到了台湾，和荷兰人勾结在一起。他们熟悉地形，又是地头蛇，如果利用山地打游击，我们会很麻烦。”

“郑芝虎……”卢象升想起了那个在仙霞关被打得抱头鼠窜的莽夫，“丧家之犬罢了。”

“传令！”卢象升站起身，目光投向东南。

“命令徐尔觉、郑森！海军第一舰队、第二舰队（改编后的郑家水师），即刻完成补给！”

“命令赵云飞！第二师海军陆战旅（由陆军精锐改编），准备登船！”

“九月九日，重阳节。大军出征！”

“目标——澎湖！台湾！”

“我要在入冬之前，把红毛鬼赶回老家去！把台湾岛收回来！”

……

九月九日。

泉州港。

千帆竞发，百舸争流。

这是一支空前庞大的舰队。五艘主力铁甲舰为先锋，五十艘蒸汽武装商船为中坚，两百艘改装后的风帆战舰为两翼，再加上无数的运输船，遮蔽了整个海面。

码头上，数万百姓自发前来送行。

郑芝龙站在人群中，看着站在旗舰“镇海号”上的儿子郑森，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有失落，但更多的是欣慰。

“去吧，儿子。”郑芝龙低声说道，“去完成你爹没做到的事。把大海拿回来。”

郑森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转过身，对着码头的方向，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呜——！！！”

汽笛长鸣。

舰队起航。

浩浩荡荡的船队劈波斩浪，向着东南方向那座宝岛驶去。

海风猎猎，军旗飘扬。

这不仅仅是一次军事行动，这是中华民族向海洋发出的最强音。

三百年前，郑和下西洋，带去的是和平与赏赐，却未能留下海权。

三百年后，这支新生的舰队，带着钢铁与火药，要去夺回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

船舱里，卢象升正在给远在北京的王婉清写信。

“婉清，见字如面。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踏上了台湾的土地。这里的风浪很大，但战士们的士气很高。我们很快就会回家。带上卢兴，等着我。”

写完信，卢象升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

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却吹不散他眼中的坚定。

前方，就是澎湖列岛。那是收复台湾的跳板。

而在更远的地方，热兰遮城的红砖墙上，荷兰总督正瑟瑟发抖地看着海平面上出现的那一片黑烟。

时代的巨轮，已经碾压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