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卢象升 第228章 币制改革

兴武二年五月十五日，太原，晋王府。

钱守道手中捧着一叠刚刚印制出来的纸钞，神色凝重地走进书房。这位户部尚书已经连续三夜没有合眼，眼眶深陷，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卢象升正在批阅奏章，见他进来，放下笔问道：钱大人，样钞做出来了？

做出来了。钱守道将纸钞呈上，王爷请过目。

卢象升接过细看，只见这张纸钞长约六寸，宽约三寸，用特制的桑皮纸制成，纸质坚韧细腻。正面印着大晋通宝四个篆字，下方注明字样，四周是精细的花纹。背面印着晋国国徽——一只展翅的大鹏，爪下踩着山河，象征着晋国的雄心壮志。最关键的是，纸钞上还印有一串编号，每张都不相同。

防伪措施如何？卢象升问道。

回王爷，臣采用了三重防伪。钱守道详细解释，其一，纸张特殊。我们选用太行山特有的桑皮，加入蓝色丝絮，肉眼可见，难以仿制。其二，印章复杂。正面的花纹用雕版印刷，线条极细，普通工坊难以复制。其三，编号唯一。每张钞票都有独立编号，我们在户部建立档案，可随时查验真伪。

卢象升点头，又问：成本多少？

每张约需白银二钱。钱守道说，虽然成本不低，但比起铸造银币，已经便宜许多。而且纸钞便于携带，一个人可以带上千两银子，若是银锭，恐怕要用马车拉。

准备金如何安排？

臣已清点库银，目前府库尚有白银八十万两。钱守道打开一本账册，臣的计划是，以二十万两白银作为准备金，发行晋钞两百万两。这个比例是一比十，既能缓解财政压力，又不至于让纸钞贬值太快。

卢象升沉思片刻，说道：二十万两准备金，发行两百万两纸钞，这个杠杆率会不会太高？若是引发挤兑，如何应对？

王爷所虑极是。钱守道早有准备，所以臣不打算一次性发行两百万两，而是分批投放。第一批先发五十万两，专门用于支付军饷和官俸。待市场接受后，再逐步增加。同时，臣会在太原、保定等地设立官办钱庄，随时可以兑换纸钞和白银。只要百姓相信朝廷有足够的白银储备，就不会出现挤兑。

嗯，稳妥些好。卢象升又拿起纸钞仔细端详，还有一事，这纸钞虽然精美，但终究是纸张，若是磨损、浸水，该如何处理？

臣已想好。钱守道说，凡是破损的纸钞，可到钱庄兑换新钞，旧钞收回销毁。若是故意撕毁纸钞，以破坏币制论处，重则杖责，轻则罚银。

卢象升满意地点头：很好，那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他话锋一转，推行新币，必然会遭到抵制。尤其是大商人，他们囤积居奇，惯用白银交易，让他们接受纸钞，恐怕不易。

这正是臣最担心的。钱守道叹气，王爷，太原城内的几个大商户，如王维翰、李东阳、张文达，他们手中掌握着大量的粮食、布匹、盐铁等物资。若他们联手抵制纸钞，百姓自然不敢接受，新政就会失败。

那你有何对策？

臣以为，需恩威并施。钱守道说，先是恩，朝廷可以给商人一些好处，比如用纸钞交税可以打九折，鼓励他们使用。再是威，明确规定，官府采购、征税，一律使用纸钞。商人若想与官府做生意，就必须接受纸钞。如此双管齐下，他们自然会屈服。

卢象升思索片刻，说道：可以试试。不过商人都是精明之辈，他们若是表面接受，暗中抵制，又该如何？

那就杀鸡儆猴。钱守道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臣会派人暗访，若发现有商人拒收纸钞或恶意贬低纸钞，立刻严惩。必要时，可以抄没家产，以儆效尤。

嗯，但要注意分寸。卢象升叮嘱，商人虽贪，但也是晋国发展的重要力量。不能把他们都吓跑了，要留一条活路。

臣明白。钱守道躬身道，那臣这就去准备，争取半月内正式发行晋钞。

去吧。卢象升挥手，此事关系重大，务必慎重。

钱守道退出书房，心中却没有半点轻松。他知道，这场币制改革，将是一场硬仗。商人的抵制、百姓的疑虑、假钞的泛滥，每一样都可能让新政功亏一篑。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晋国的府库已经见底，不发行纸钞，连军饷都发不出来了。

五月十八日，太原城最大的商行恒源号，后堂密室。

王维翰坐在主位，这位五十多岁的富商，是太原首屈一指的大掌柜。他经营粮食、布匹、盐铁生意，在晋国各地都有分号，手中掌握的白银超过五十万两。此刻，他正和其他几位大商人商议对策。

诸位，户部发行纸钞的消息，你们都听说了吧？王维翰开口，语气凝重。

听说了。坐在左边的李东阳是盐商，胖胖的脸上满是不悦，这钱守道真是胡闹！什么狗屁纸钞，不过是几张破纸，凭什么能当银子用？

就是，坐在右边的张文达是布商，他摇头道，自古以来，交易都是用金银铜钱，哪有用纸的道理？这分明是朝廷没钱了，想空手套白狼！

王维翰摆手制止众人的抱怨，说道：诸位莫急。钱守道虽然推行纸钞，但能否成功，还要看我们的态度。若我们联手抵制，百姓自然不敢接受，纸钞就是废纸。

王老板说得对！李东阳拍案道，我们这些做生意的，最重信用。白银是真金白银，拿在手里踏实。纸钞？今天能用，明天说不定就不认了。我看朝廷就是想赖账，把我们手里的银子都骗走！

李老板，话不能这么说。坐在末座的一个年轻商人插话，晋王自登基以来，从未失信于民。这次发行纸钞，必然有他的道理。况且据说纸钞可以随时兑换白银，只要朝廷有足够的准备金，纸钞就能流通。

赵东家，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啊！李东阳不满道，你才来太原两年，就向着朝廷说话？

这个叫赵东的年轻商人是从河北来的，原本在保定经营粮食生意，保定之战后跟随晋军来到太原，在这里开了一家商行。他三十出头，精明能干，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在太原的老商人眼里，他还是个外来户。

李老板误会了。赵东赔笑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晋国如今四面受敌，财政吃紧，发行纸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若是抵制，万一惹恼了朝廷，恐怕对大家都没好处。

怕什么？张文达冷哼，商人做生意，讲的是自愿。他强迫我们用纸钞，我们就不做生意了，看他能怎么样？

张老板，话不能这么说。王维翰沉声道，朝廷手中有军队，有刑律，真要强制推行，我们也拦不住。但若我们配合，朝廷也会给我们好处。依我之见，不如先观望几天，看看纸钞的成色如何，再做决定。

那王老板的意思是？李东阳问。

既不明确支持，也不明确反对。王维翰说，店铺照常营业，若有人用纸钞买东西，我们就收。但收了之后，立刻去钱庄兑换成白银。如此一来，既不得罪朝廷，也不会吃亏。

妙啊！张文达恍然大悟，这样我们就可以试探朝廷的底细。若钱庄真能兑换白银，说明纸钞有保障；若兑换不了，说明朝廷在骗人，到时候我们再联手抵制也不迟。

正是此意。王维翰点头，诸位都是太原的体面人，这事传下去，让各家店铺都照办。记住，暗中兑换，不要声张，免得引起恐慌。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只有赵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散会后，赵东走在太原的街道上，心中五味杂陈。他是穿越前读过一些经济学书籍的现代人，知道纸币的重要性。但在这个时代，要让人们接受纸币，谈何容易？王维翰他们的抵制，看似是为了自身利益，实则是对朝廷的不信任。若晋国真想推行纸币，必须用强硬手段，别无他法。

五月二十日，太原城，晋钞正式发行。

户部在城内设立了三个兑换点，由官员当场用纸钞换取白银，或用白银换取纸钞。同时，钱守道下令，所有官员的俸禄、士兵的军饷，一律改用纸钞发放。这一招立竿见影，当天就有数千官兵拿着纸钞涌向兑换点，要求换成白银。

兑换点设在户部衙门门口，几张大桌子一字排开，桌后坐着官员和书吏，桌上堆着成箱的白银。百姓们排着长队，有人拿着纸钞，有人拿着银子，熙熙攘攘。

下一个！一个官员高声喊道。

一个士兵走上前，从怀里掏出十张纸钞，递给官员：我要换银子。

官员接过纸钞，仔细查验编号、花纹、纸质，确认无误后，点头道：没问题。他让书吏在账册上记录，然后从钱箱里取出十两银子，递给士兵，点清楚。

士兵接过银子，当场用牙咬了咬，确认是真银子，这才满意地离开。

旁边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你看，这纸钞真能换银子！

换是换了，但谁知道能换多久？万一过几天不认了呢？

就是，我看还是拿银子踏实。

队伍中，一个老农拿着五张纸钞，犹豫不决。这是他儿子当兵的第一个月军饷，一共五两银子。他本想立刻换成银子，但看到前面的人都换了，心中又有些动摇。

老伯，您换不换？后面的人催促。

老农咬咬牙，说道：不换了。他小心翼翼地把纸钞揣进怀里，转身离开。

走出人群，老农的老伴追上来问：老头子，你怎么不换？

我琢磨着，老农说，这纸钞既然朝廷敢发，就不会是假的。而且咱儿子说了，以后军饷都发纸钞，早晚得用。不如留着，省得来回换。

可万一纸钞不值钱了呢？老伴担心道。

晋王是好人，不会骗咱们。老农说，再说了，这纸钞拿着方便，不像银子那么沉。

老伴半信半疑，但也没再说什么。

与此同时，太原城内的各家商铺，也开始收到纸钞。大部分掌柜的都按照王维翰的意思，收了纸钞后立刻派人去兑换。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问题——钱庄的白银不够了。

第三天，户部衙门门口，兑换点前排起了长龙。大量商人派伙计拿着纸钞来兑换，每个人都是几百两、上千两地换。钱守道站在二楼窗口，望着下面人头攒动的景象，脸色铁青。

大人，照这个速度，我们的准备金最多还能撑三天。一个户部官员忧心忡忡地说，商人们分明是在挤兑，想要试探咱们的底细。若我们银子用光了，再也兑换不了，纸钞就彻底信不过了。

钱守道咬牙道：传我命令，每人每天兑换不得超过五十两。超过的，要登记造册，十天后再兑。

这样会不会引起恐慌？

顾不得了。钱守道说，若任由他们兑换，我们的准备金会瞬间耗尽。限额兑换，至少能撑一段时间。

新规定一出，果然引发不满。一些商人的伙计拿着几百两的纸钞，却只能换五十两银子，顿时闹将起来。

凭什么限额？你们不是说随时可以兑换吗？

就是，这不是耍赖吗？

官员耐心解释：诸位莫急，朝廷的银子足够，只是一时周转不开。十天后保证给你们兑换。

十天后？到时候你们又有新说法吧？

我看这纸钞就是骗人的！

争吵声越来越大，险些酿成骚乱。幸好驻守的士兵及时赶来维持秩序，才没有出事。

消息传回各家商行，王维翰等人立刻召开会议。

看吧，我就说这纸钞不靠谱！李东阳得意道，才三天就限额兑换了，这说明朝廷根本没有足够的银子。以后谁还敢收纸钞？

王老板，您看呢？张文达问。

王维翰沉吟片刻，说道：限额兑换，说明朝廷确实准备金不足。但也不能说纸钞就是废纸。依我看，朝廷既然敢推行纸钞，必然还有后招。我们先观望几天，看朝廷如何应对。

还观望什么？李东阳急道，我看趁现在还能换，赶紧把手里的纸钞都换成银子！

换了银子，朝廷怪罪下来怎么办？王维翰反问，别忘了,现在的太原,可不是以前的太原。晋王说一不二，若真要动我们，谁也跑不掉。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伙计冲进来，慌张道：掌柜的，出大事了！有人造假钞！

什么？王维翰霍然起身，仔细说来！

今天上午，永泰商行收到一张假的纸钞。伙计喘着气说，那纸钞表面看起来和真的一样，但仔细看，花纹粗糙，纸张也不对。永泰的掌柜拿去兑换，被官府当场识破，差点被抓起来。

假钞？众人大惊。

这下麻烦了。张文达忧心道，有了假钞，谁还敢收纸钞？这买卖还怎么做？

王维翰脸色凝重：假钞一出，市场必然混乱。朝廷肯定会严查，我们千万不要沾上这摊浑水。传令下去，各家店铺收到纸钞，务必仔细查验，若有可疑的，立刻上报官府。

接下来的几天，太原城内假钞案层出不穷。有人用假钞买粮食，有人用假钞买布匹，更有甚者，竟然用假钞去兑换真银子。虽然大部分假钞都被识破，但也有一些蒙混过关，流入市场。百姓们人心惶惶，纷纷拒收纸钞，只认白银。纸币改革，陷入了空前的危机。

钱守道在户部衙门急得团团转。他一面派人彻查假钞来源，一面增加钱庄的准备金，稳定民心。但效果甚微，市场上对纸钞的信任度直线下降。

五月二十五日深夜，户部衙门。钱守道正在灯下查阅案卷，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捕快冲进来，兴奋道：大人，抓到制假的人了！

钱守道霍然起身：在哪？

刑部大牢。捕快说，此人叫孙大贵，是城西一个刻字铺的老板。我们根据假钞的花纹追查，发现他的铺子里有雕版和印刷工具，还搜出了上百张假钞。人赃俱获，他已经招认了。

太好了！钱守道大喜，走，去看看！

刑部大牢内，孙大贵跪在地上，浑身发抖。这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原本是个普通的刻字匠，平时给人刻印章、雕版画为生。纸钞发行后，他起了贪念，偷偷仿制纸钞，想趁机发财。

孙大贵，你好大的胆子！钱守道怒道,竟敢伪造朝廷钱钞,你可知这是死罪?

大人饶命！孙大贵磕头如捣蒜，小的一时糊涂，鬼迷心窍，求大人开恩！

说，你造了多少假钞？

不...不多，孙大贵哭道，一共也就三百来张，面值大概两千两。

都流到哪里去了？

有的用掉了，有的还藏在家里。大人，我家里还有一百多张，都在床板下面，您派人去搜，肯定能找到！

钱守道让人记录下来，又问：除了你，还有谁在造假钞？

这...小的不知道啊。孙大贵慌张道。

不知道？钱守道冷笑，这几天城里出现的假钞，至少有上千张。你一个人能造这么多？

真的只有小的一个人！孙大贵急道，小的起早贪黑，日夜赶工，才造出这些。别人我真不知道！

钱守道盯着他看了片刻，确定他没有说谎，这才叹气道：看来造假的不止你一个。他转向捕快，继续彻查，务必把所有造假的人都抓出来！

五月二十八日，太原城菜市口，人山人海。

钱守道下令，公开处决孙大贵，以儆效尤。刑场上搭起高台，孙大贵被押上去，跪在地上。刽子手手持鬼头刀，站在一旁。台下，数千百姓围观，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个造假钞的？

听说他造了好几千两假钞，害得大家都不敢收纸钞了。

活该！造假钞是欺君之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监斩官朗声宣读判决书：孙大贵，私造朝廷钱钞，扰乱金融秩序，罪大恶极，判处斩立决！

不！我不想死！饶命啊！孙大贵挣扎哭喊。

刽子手喝了一口酒，手起刀落，孙大贵的头颅滚落台下。鲜血喷涌，染红了台面。台下的百姓发出惊呼，有人闭上眼睛，有人鼓掌叫好。

钱守道站在远处,望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杀一儆百，这是必须做的。但这还不够，要真正让纸钞流通起来，还需要更强硬的手段。

当天下午,钱守道在户部召集太原城内所有商会会长,宣布新政:从今日起,所有税收、官府采购,一律只收纸钞,不收白银。商人若想与官府做生意,必须接受纸钞。拒收者,取消经商资格!

此言一出,商人们哗然。

钱大人,这不是逼着我们用纸钞吗?

就是,我们做生意讲究自愿,您这是强买强卖!

钱守道冷冷道:诸位若觉得委屈,大可以不做官府的生意。但我把话撂在这里,晋国的税收、军需、工程,每年价值数百万两白银。这块肥肉,你们吃还是不吃?

众人顿时没了声音。官府的生意利润丰厚,谁愿意放弃?

另外,钱守道继续说,从下月起,凡是用纸钞交税的,可以打九折。用白银交税的,按原价收取。各位自己掂量掂量。

这一招恩威并施,立刻见效。商人们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得不屈服。会议结束后,王维翰叹气道:看来朝廷是铁了心要推行纸钞了。我们再抵制,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我们怎么办?李东阳问。

还能怎么办?收呗。王维翰苦笑,不过要在账本上分清楚,哪些是纸钞,哪些是白银。万一将来纸钞贬值,我们也好有个说法。

接下来的日子,在强制推行和严厉打击下,纸钞逐渐在太原城内流通开来。百姓们虽然还是更信任白银,但也慢慢接受了纸钞。毕竟朝廷信誉尚在,钱庄也能兑换,而且用纸钞交税还能打折,何乐而不为?

六月初,钱守道向卢象升汇报:王爷,纸钞发行已满半月,目前市场上流通的纸钞约有六十万两,官府准备金二十万两,比例为三比一,尚在可控范围。假钞案已破获七起,抓捕嫌犯十二人,其中三人已斩首示众。商人和百姓的接受度逐渐提高,币制改革可谓初见成效。

卢象升点头:做得好。但不可掉以轻心,要严防假钞泛滥,同时增加准备金,确保纸钞信誉。这事关晋国国运,马虎不得。

臣明白。钱守道躬身道。

走出王府,钱守道抬头望天。夕阳西下,晚霞如血。币制改革虽然暂时成功,但前路依然漫长。纸钞能否真正取代白银,还需要时间来检验。但至少,晋国迈出了这关键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