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卢象升 第16章 功过是非

正月二十，京师紫禁城。

乾清宫内，崇祯皇帝朱由检正在批阅奏章，神色阴郁。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有一半都是关于各地流寇作乱的紧急军报。

李自成破洛阳，张献忠窜四川，罗汝才犯湖广...崇祯越看越心烦，猛地将奏折摔在案上，朕的江山，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太监王承恩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这时，陈大成从太行山回京述职，在宫门外候旨已久。

宣陈大成觐见。

不多时，陈大成匆匆进殿，跪地请安：奴才陈大成叩见皇上。

起来说话。崇祯摆摆手，太行山的情况如何？卢象升可有异动？

陈大成恭敬地答道：回皇上，忠国公恭敬如常，对朝廷忠心不二。太行山联盟军纪严明，百姓拥戴。

朕问的不是这些。崇祯不耐烦地摆手，朕要知道的是，卢象升到底有多少兵马？那个什么联盟，实力如何？

陈大成心中一紧，斟酌着说道：据奴才观察，天雄军约有四千人，各寨联军约一万二千人。但装备精良，特别是火器，远胜寻常官军。

一万六千人！崇祯脸色一变，好大的胆子！朕记得，当初派他去太行山时，天雄军不过五千人，如今竟然扩军到一万六千？

皇上息怒。陈大成连忙解释，那一万二千人并非天雄军，而是各山寨的民兵。因为清军威胁，所以...

民兵？崇祯冷笑，民兵能有如此军容？陈大成，你当朕是三岁孩童不成？

陈大成额头冒汗，不敢再辩。

崇祯在殿内踱步，越想越气：卢象升此人，朕待他不薄。封爵赐官，恩宠有加，他竟敢在太行山拥兵自重！

皇上，忠国公对朝廷还是忠诚的。陈大成硬着头皮说道，他多次表示，愿意听候朝廷调遣。

听候调遣？崇祯怒极反笑，那朕现在就调他去剿灭李自成，看他是否真心听话！

正在这时，内阁首辅周延儒求见。

宣周延儒！

周延儒进殿后，见皇帝怒气冲冲，连忙问道：皇上因何动怒？

朕在气卢象升！崇祯指着陈大成，你听听他的回报，卢象升在太行山拥兵一万六千，这还了得？

周延儒心中暗叹，表面却不动声色：皇上，太行山情况特殊，清军威胁犹在，多些兵马也是情理之中。

你也为他开脱？崇祯瞪着周延儒，周爱卿，你要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周延儒沉吟片刻：皇上所虑极是。但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李自成。闯军势大，已成心腹大患。太行山虽有些兵马，但毕竟是为朝廷守边，可以从长计议。

这番话说得很巧妙，既承认了皇帝的担忧，又将注意力引向了更紧迫的李自成问题。

崇祯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力：李自成确实可恶！破洛阳，杀官吏，开府库，简直是要造反！

正是。周延儒趁机进言，臣建议，先集中力量对付李自成，太行山的事可以缓议。毕竟，外敌不除，何以安内？

崇祯考虑了一会儿，点头道：有理。传旨，命卢象升率天雄军主力南下，参与剿灭李自成。

陈大成心中一跳，连忙说道：皇上，忠国公说过，太行山刚刚稳定，若抽调主力，恐有变故。

变故？崇祯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什么变故？难道清军还敢再来？

这个...陈大成不知如何回答。

周延儒见状，连忙插话：皇上，臣以为可以这样：不必调走太行山全部兵力，只需卢象升率精锐数千南下即可。既能加强剿匪力量，又不至于让太行山空虚。

崇祯想了想，觉得这个建议还算合理：就这么办。传旨，命卢象升率精兵五千南下，参与剿匪。太行山事务，暂由副将杨国柱代理。

陈大成领旨而去，心中却为卢象升捏了一把汗。

与此同时，在兵部衙门，尚书杨嗣昌正在与几个心腹商议。

太行山的情况如何？杨嗣昌问道。

一个幕僚答道：据陈大成回报，卢象升在太行山拥兵一万六千，装备精良，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杨嗣昌冷笑，本部早就看出此人野心不小。当初在河南时就不肯听从调遣，如今更是自立山头，简直目无朝廷！

另一个幕僚说道：大人，皇上已经下旨，要卢象升南下剿匪。这倒是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

一旦卢象升离开太行山，我们就可以派人接管那里。到时候，他就成了无根之木，任由朝廷处置。

杨嗣昌眼中闪过一丝阴险的光芒：此计甚妙。传我的话给兵部各司，密切关注太行山动向。一旦卢象升南下，立即上奏请派官员接管。

消息传到太行山时，已经是二月初三。

卢象升看完圣旨，脸色阴沉如水。

果然来了。诸葛青云叹了口气，朝廷这是要釜底抽薪啊。

杨国柱愤怒地说道：国公，这明摆着是要削弱我们！一旦您带走精兵，太行山就危险了。

可是抗旨不遵，就是造反。孟如虎皱眉道，那样朝廷就有借口对付我们了。

帐内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进退两难。

卢象升沉思良久，忽然开口：诸位，你们觉得，如果我率精兵南下，太行山还能保住吗？

诸葛青云摇头：很难。没有天雄军主力坐镇，各寨联军难以抵挡朝廷大军。更不用说，杨嗣昌肯定会趁机派人接管这里。

那如果我拒绝南下呢？

那就是公然抗旨，朝廷师出有名，可以名正言顺地讨伐我们。

卢象升点头：看来，无论怎么选择，都是死路一条。

国公，我们不如...李逵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反了他娘的！张横也怒道，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痛快一些！

慎言！卢象升厉声喝道，造反二字，岂可轻言？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

卢象升环视众人：诸位，我卢象升蒙朝廷恩宠，受封国公，岂能忘恩负义？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但是，卢象升话锋一转，朝廷既然疑我，我又何必强求？传我的话，愿意跟随我南下的，我绝不强留。愿意留在太行山的，我也不会勉强。

诸葛青云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国公的意思是...

我会率部南下，但不是去送死。卢象升冷冷地说，既然朝廷不信任我，那我就用实际行动证明，谁才是真正的忠臣！

杨国柱急道：国公，万万不可！您一走，太行山就完了！

国柱，你错了。卢象升摇头，太行山不会完，因为我不会真的离开。

众人更加困惑。

卢象升解释道：朝廷要我南下剿匪，我就南下。但剿匪的过程中，难免会有变故。到时候，我自然会根据情况调整策略。

诸葛青云恍然大悟：国公是要阳奉阴违？

不，是审时度势。卢象升纠正道，我答应南下，是为了避免给朝廷口实。但南下之后如何行动，就要看具体情况了。

可是，这样一来，您岂不是要腹背受敌？孟如虎担忧地说。

腹背受敌总比坐以待毙要好。卢象升站起身来，传令下去，挑选精兵三千，准备南下。其余人马留守太行山，由杨国柱统领。

三千？杨国柱一愣，圣旨不是说五千吗？

圣旨说的是精兵五千，但什么叫精兵，还不是我说了算？卢象升冷笑，再说，太行山需要留守兵力，我总不能把家底全部带走吧？

众人这才明白，国公这是在钻字眼。

另外，卢象升继续说道，南下的三千人，要做好两手准备。如果情况许可，就真的去剿匪。如果情况不对，随时准备撤回太行山。

明白！杨国柱等人齐声应道。

诸葛青云忽然说道：国公，有一事需要考虑。您南下后，朝廷必然会派人来接管太行山。到时候，国柱如何应对？

这确实是个问题。如果朝廷派来的官员态度强硬，要求解散联盟，该怎么办？

卢象升想了想：如果有人来接管，就说联盟是民间自发组织，不归官府管辖。如果对方强行接管，就说太行山地形复杂，各寨自古以来就是独立的，无法统一管理。

这样能行吗？

能不能行，要看来的是什么人。卢象升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如果是明理的官员，自然好说。如果是杨嗣昌的走狗...

他没有说完，但众人都明白了意思。

二月初十，卢象升率领三千精兵离开太行山，名义上是南下剿匪。

临行前，他召集各寨头领开会。

诸位，我此去不知何时能回。太行山的安危，就托付给大家了。

李逵红着眼睛说道：大哥，要不我跟您一起去吧？

不必。卢象升摇头，太行山更需要你们。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团结一心。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任何困难都能克服。

诸葛青云拱手道：国公放心，青云必当竭力维护联盟。

卢象升点头，我走之后，一切军政事务由杨国柱负责，重大决策由诸葛先生参与商议。各寨头领要相互支持，不可内讧。

众人纷纷点头应诺。

卢象升最后说道：还有一点，如果朝廷真的派人来接管，记住一句话：太行山联盟，是百姓自发组成的自卫组织，不是官府的下属机构。我们只是暂时借用太行山休整，随时可以离开。

这句话很重要，等于是给联盟找了个法理依据。

送别的队伍一直延续到山脚下。看着那些依依不舍的百姓，卢象升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人真心拥护他，把他当作救星。如今他要离开，不知道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后果。

但是，他必须走。不走，就是公然抗旨，给朝廷讨伐的借口。走了，虽然危险，但至少还有周旋的余地。

国公，诸葛青云最后说道，保重身体，早日归来。

会的。卢象升点头，太行山是我的根，我不会丢下这里不管。

说完，他翻身上马，率领三千精兵向南而去。

看着远去的队伍，太行山上的百姓们久久不愿离去。他们不知道，这次分别，将会给太行山带来怎样的变化。

而在京师，杨嗣昌已经开始准备他的计划。一旦确认卢象升真的离开了太行山，他就会立即上奏，请求朝廷派官接管。

到那时，卢象升就成了无根之木，任人宰割。

一场看不见的政治博弈，正在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