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卢象升 第103章 决战虎头

四月十七日，卯时。

铁索岭。

这是一条狭窄的山谷，连接黑虎关与虎头寨，是周遇吉西路军进攻的必经之路。山谷长约十里，宽不过五十步，两侧都是陡峭的悬崖，崖壁上怪石嶙峋，藤蔓丛生。

此刻，王文义正率一千五百精锐，在山谷中布置防御。

把这些滚木都堆到崖顶！他指挥着士兵，火油也搬上去！还有礌石，能搬多少搬多少！

士兵们气喘吁吁地忙碌着。一夜没睡，所有人都在抢时间布置这道防线。他们知道，黑虎关一失，周遇吉随时可能杀到。

将军，一名千总走过来，斥候来报，周遇吉的大军正在黑虎关休整。看样子，他们今日不会出发，应该是明日才会进攻。

那就好，王文义松了口气，至少还有一天时间准备。

他抬头看着两侧的崖壁。这铁索岭虽然险要，但若是敌军人多势众，强行突破，也挡不了多久。他必须想办法，给敌军最大的杀伤。

传令，他沉声道，在山谷中段设置三道防线。每道防线都用巨石、木栅构筑工事。弓箭手和长枪手混合部署，务必做到层层阻击。另外——他指着崖顶，在两侧崖壁上各留两百人，专门负责投放滚木礌石和火油。敌军一旦进入山谷，就从上面砸，不给他们喘息机会。

王文义又巡视了一遍山谷，确认部署妥当，这才稍稍放心。但他心中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周遇吉有两万大军，而自己只有一千五百人。就算地形再险要，也挡不住太久。

只希望，他喃喃自语，能多拖延一些时日，给护国公争取时间。

虎头寨，同一时刻

卢象升正在召集所有人开会。

不仅是将领，连工匠、商人、教书先生都被召集来了。甚至还有一些年长的妇女，她们的丈夫和儿子都在前线作战。

议事厅挤满了人，气氛凝重。

诸位，卢象升环视众人，声音低沉而有力，黑虎关已失，张横将军和两千余兄弟战死沙场。周遇吉的大军，随时可能杀到虎头寨。

众人沉默，许多妇女眼眶发红。

我知道，大家都很害怕，卢象升继续说道，但我要告诉诸位，虎头寨是太行山的核心，是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若是虎头寨失守，整个太行山都会崩溃，我们的家园就完了。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坚定：所以，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们都必须守住虎头寨！

可是护国公，有个年老的工匠颤声道，我们都是普通百姓，不会打仗啊......

谁说不会打仗就不能帮忙？卢象升看着他，你们可以搬运物资、修补工事、照顾伤员、做饭送水。这些都是战斗的一部分。而且——他提高了声音，这是保卫你们自己的家园！敌军若是攻进来，你们以为他们会放过你们吗？

众人被他的气势震慑，纷纷点头。

所以，卢象升大声道，从今日起，全民皆兵！所有人都要参与防御！男人上寨墙守卫，女人搬运物资，老人照顾伤员，就连孩子也要帮忙送水送饭！我们要让周遇吉知道，太行山的百姓，不是软柿子！

誓死守卫家园！众人齐声高呼，声音震天。

卢象升满意地点头，又详细布置了各项任务。工匠负责修缮寨墙和制造防御器械，商人负责筹集物资和调配粮草，教书先生负责照顾伤员和安抚民心，妇女们则组织起来，负责后勤保障。

整个虎头寨都动员起来了。

四月十八日，辰时

铁索岭山谷中，突然响起震天的战鼓声。

周遇吉的先锋部队到了。

五千精锐，在一名副将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开进山谷。他们吸取了黑虎关的教训，这次格外小心。盾牌手在前，长枪手居中，弓箭手在后，队形严整。

王文义站在第一道防线后，冷冷地看着进入山谷的敌军。

稳住，他低声对身边的将士说，等他们进到中段再动手。

敌军缓缓推进，警惕地观察着两侧的崖壁。他们显然也知道这里险要，生怕遭到伏击。

当先锋部队的前锋推进到山谷中段时，王文义突然大喝一声：

轰隆隆——

两侧崖顶同时滚下无数滚木礌石，如同山崩地裂。巨大的石头和滚木呼啸而下，砸向谷中的敌军。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朝廷军猝不及防，被砸得人仰马翻。前锋部队顷刻间就乱了阵脚，死伤数百。

撤！快撤！那名副将大喊。

但已经晚了。

崖顶上，护**又泼下数十桶火油，随即扔下火把。

轰！

火焰腾空而起，将狭窄的山谷变成一片火海。冲在最前面的敌军惨叫着在火焰中翻滚，场面极为惨烈。

放箭！王文义又下令。

嗖嗖嗖——

数百支箭矢从第一道防线后射出，铺天盖地落向敌军。本就陷入混乱的朝廷军，在箭雨的打击下更加溃散。

这一仗，从辰时打到巳时，整整一个时辰。

周遇吉的五千先锋部队，折损了近两千人，被迫退出山谷。

黑虎关，周遇吉大营

废物！周遇吉听完战报，怒不可遏，一掌拍在桌上，五千人，居然被一千多人打退？还损失了两千人？

那名副将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大人，那山谷实在太险要了，敌军居高临下，我军根本无法展开......

够了！周遇吉打断他，在帐中来回踱步。

他征战多年，当然知道铁索岭不好打。但他没想到，王文义竟然能将地形利用到如此极致。

大人，有参谋建议道，既然正面难攻，不如派一支精锐，从山崖上攀爬，绕过铁索岭，直取虎头寨？

周遇吉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可。那山崖陡峭如刀削，攀爬极为困难。就算能爬上去，人数也不会多，到了上面也成不了气候。

那大人的意思是......

强攻，周遇吉冷冷地说，就是强攻。本将就不信了，我两万大军，还攻不下一条山谷？

他指着地图上的铁索岭：明日，本将亲自督战。投入一万人，分批轮流进攻。我就用人命堆，也要堆过那道山谷！

四月十九日，卯时

铁索岭的战斗再次打响。

这一次，周遇吉学聪明了。他不再让部队集中进入山谷，而是分成十批，每批一千人，轮流进攻。

第一批进入，遭到伏击后退出。

第二批立即跟上，继续进攻。

第三批、第四批......

这种车轮战战术，给王文义造成了极大压力。他的一千五百人，要不停地战斗，没有片刻休息。

更要命的是，滚木礌石和火油都消耗得极快。到了午时，崖顶的防御物资已经用光了。

将军，滚木和火油都没了！有千总急报。

王文义脸色一沉。没有了这些防御器械，光靠弓箭和肉搏，很难挡住敌军。

传令，他咬牙道，放弃第一道防线，退守第二道！

申时，第二道防线

朝廷军终于突破了第一道防线，开始向第二道防线进攻。

王文义率残部死守，在第二道防线后与敌军反复争夺。箭矢如雨，刀光剑影，喊杀声震天。

这一守，又是一个时辰。

但敌军人数太多了，源源不断地涌入山谷。王文义的部队伤亡惨重，一千五百人已经只剩不到八百。

将军，守不住了！有人喊道。

王文义看着山谷中密密麻麻的敌军，心中明白，铁索岭是守不住了。

传令，他沉声道，所有人边打边退，撤往虎头寨！告诉弟兄们，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拖延了两天，给护国公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残余的八百人，在王文义的率领下，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向虎头寨方向撤去。

四月十九日，戌时

当王文义带着残部撤回虎头寨时，已经是傍晚了。

他浑身是血，盔甲上到处是刀痕和箭孔。八百残兵个个带伤，神情疲惫，但眼中仍有坚毅的光芒。

卢象升早已在寨门外等候。

护国公，王文义单膝跪地，末将无能，铁索岭失守了。

你已经尽力了，卢象升扶起他，守了两天，杀敌三千余，拖延了敌军进攻的时间。你立了大功。

王文义摇头：可是铁索岭一失，虎头寨就暴露在敌军面前了......

我知道，卢象升沉声道，所以，接下来的战斗会更艰苦。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一定能守住虎头寨。

他转身，看向寨墙。那里，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守军。不仅有护**的士兵，还有许多百姓。他们手持各种武器，有的拿着刀枪，有的只是拿着锄头镰刀，但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诸位！卢象升大声道，周遇吉的大军，明日就会到达虎头寨下。这将是一场生死之战！但我相信，凭借虎头寨的险要，凭借诸位的勇武，我们一定能守住！

誓死守卫虎头寨！众人齐声高呼。

四月二十日，辰时

虎头寨外，周遇吉的大军终于到了。

一万五千人——他在铁索岭损失了五千——黑压压地布满了山下的平地。

虎头寨依山而建，三面都是陡峭的山崖，只有正面有一条盘山道通往寨门。寨墙高达五丈，由巨石垒砌，墙头上密布箭楼和垛口。

周遇吉骑马站在远处，举着千里镜观察虎头寨的防御。

好一座险要的山寨，他喃喃道，难怪卢象升选这里作为根据地。

大人，副将问道，这寨子易守难攻，我们该如何进攻？

只有一条路，周遇吉指着那条盘山道，从正面强攻。

可是那条道太窄了，我军无法展开，一次只能上去几百人......

那就分批进攻，周遇吉冷冷地说，本将还是那句话，用人命堆，也要堆上去！

他转身，对众将道：传令，今日休整，明日发起总攻。另外，派人向陈永福和王朴传信，让他们也加紧进攻青龙峡和飞狐峪，牵制敌军兵力。

虎头寨，同一时刻

卢象升正在巡视防御。

他走在寨墙上，仔细检查每一处防御设施。滚木礌石堆积如山，火油罐整齐排列，箭矢充足，粮食也足够支撑一个月。

护国公，诸葛青云跟在他身边，周遇吉今日没有进攻，应该是在做准备。明日，必有恶战。

我知道，卢象升点头，所以今日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他们来到寨墙上的一处箭楼，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战场。山下，朝廷军的营寨连绵数里，旌旗招展，声势浩大。

一万五千人，卢象升沉声道，而我们只有五千。其中三千是士兵，两千是民兵。人数上我们处于绝对劣势。

但我们有地利，诸葛青云说，虎头寨依山而建，易守难攻。而且——他看向寨内忙碌的百姓，我们有民心。这些百姓都在拼命守护自己的家园。

卢象升微微点头。确实，这些天他看到太多感人的场景。

老人们主动去搬运箭矢和石头，虽然步履蹒跚，但没有一个人叫苦。

妇女们组织起来，日夜不停地做饭、烧水、照顾伤员。

就连十来岁的孩子，也在帮忙传递消息、送水送饭。

整个虎头寨，从上到下，都团结一心，共同抗敌。

这就是民心的力量。

传令下去，卢象升说，今夜全军饱餐一顿，好好休息。明日，会是硬仗。

四月二十一日，卯时

天刚蒙蒙亮，震天的战鼓声就响起了。

周遇吉的总攻开始了。

第一波，三千人，沿着盘山道向虎头寨发起进攻。

卢象升站在寨墙最高处，亲自指挥战斗。他没有穿那身华丽的护国公服饰，而是换上了一身黑色的战甲，腰悬长剑，威风凛凛。

弟兄们！他大声道，敌军来了！这一战，关系到我们的生死存亡！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没有攻不破的敌人，就没有守不住的关隘！

誓死守卫！守军齐声怒吼。

敌军沿着盘山道往上冲。因为山道狭窄，他们只能排成长队，无法展开阵型。

放箭！卢象升下令。

嗖嗖嗖——

数百支箭矢从寨墙上射出，如同暴雨般落向敌军。山道上的敌军虽然举盾防御，但仍有数十人中箭倒地，滚下山崖。

滚木礌石！

轰隆隆——

无数滚木和巨石从山上滚下，砸向山道上的敌军。因为山道狭窄，敌军根本无处躲避，被砸得哭爹喊娘。

第一波进攻很快就被击退了。

但周遇吉并不气馁，立即派出第二波、第三波......

整整一个上午，朝廷军发起了十次进攻。每一次都被击退，但每一次都给守军造成了消耗。

到了午时，卢象升发现，寨墙上的箭矢已经消耗了一半，滚木礌石也用去了三成。

护国公，有千总来报，弟兄们已经很疲惫了，伤亡也不小。

坚持住，卢象升沉声道，敌军也好不到哪去。

果然，午后敌军的攻势明显减弱了。显然，他们也需要休整。

申时，关键时刻

就在双方都疲惫不堪时，山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卢象升举起千里镜一看，只见从南面又来了一支部队，约有五千人。

是陈永福！诸葛青云脸色大变，他抽调了部分兵力来支援周遇吉！

卢象升心中一沉。本来守住周遇吉的一万五千人就已经很艰难了，现在又来了五千，这仗更难打了。

护国公，王文义走过来，要不要派人去青龙峡，让程文炳发起反击，牵制陈永福？

不行，卢象升摇头，青龙峡那边兵力本就不足，若是主动出击，反而会吃亏。

他沉吟片刻，突然说道：传杨国柱来见我。

很快，杨国柱赶到。他的伤势已经基本好转，又恢复了往日的勇武。

护国公有何吩咐？

国柱，卢象升看着他，我有一个任务交给你。

请护国公示下！

今夜三更，你率一千精锐，趁夜色偷袭陈永福的援军营地。不求歼敌，只求打乱他们的阵脚，让他们疲于防守，无法全力进攻虎头寨。

杨国柱眼睛一亮：末将明白！

当夜，三更时分

杨国柱率一千精锐，悄悄摸出虎头寨，绕到陈永福援军的营地附近。

陈永福的这五千人刚刚赶到，还没来得及构筑完善的防御，正是疲惫之时。

弟兄们，杨国柱低声道，护国公说了，不求歼敌，只求打乱他们。所以我们的目标是粮草和辎重。记住，打了就走，不要恋战！

明白！

子时三刻，杨国柱一声令下，一千精锐如猛虎下山，冲向敌营。

守营的敌军根本没料到会遭到夜袭，顿时大乱。杨国柱率队直奔粮草所在，点燃火把，扔向粮仓。

轰！

火焰冲天而起，照亮了半边天。

敌袭！敌袭！敌营中乱成一团。

杨国柱见目的达到，立即率队撤退。等敌军反应过来追击时，他早已消失在夜色中。

这一夜袭，虽然只烧了部分粮草，杀伤敌军不到两百，但给敌军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陈永福不得不分兵守营，影响了第二天的进攻。

四月二十二日

战斗继续。

周遇吉和陈永福的联军，发起了更猛烈的进攻。两万大军，轮流上阵，不给守军喘息机会。

卢象升亲自站在寨墙上，与将士们并肩作战。他虽是文官出身，但这些年在边关和太行山的历练，也让他有了相当的武艺。此刻，他提着长剑，和士兵们一起守卫寨墙。

护国公亲自上阵了！这个消息迅速传遍全寨，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连护国公都拼命了，我们还怕什么！士兵们士气大振，拼死抵抗。

就连那些百姓，也爆发出惊人的勇气。一些年轻力壮的，直接拿起武器上了寨墙。老人和妇女，则在后面不停地搬运物资，照顾伤员。

这是一场全民战争。

每一个人，都在为守护家园而战。

四月二十三日，午时

战斗已经持续了三天三夜。

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

朝廷军伤亡惨重，两万人已经损失了近五千。周遇吉和陈永福都脸色铁青，但军令如山，他们不敢停止进攻。

护**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五千守军，已经伤亡过半。寨墙上到处是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但他们仍在坚持。

因为身后，就是他们的家园。

卢象升靠在一个箭垛上，大口喘气。他身上的战甲已经破烂不堪，脸上也有几道伤口，但眼神依然坚毅。

护国公，诸葛青云走过来，递给他一碗水，喝口水，歇会儿。

卢象升接过水，一饮而尽。

青云先生，他沙哑地说，我们......还能守多久？

诸葛青云沉默片刻：说实话，很难说。敌军人数众多，而我们的伤亡也很大。箭矢已经不多了，滚木礌石也快用完了。若是敌军继续这样进攻，最多还能守三天。

三天......卢象升喃喃道。

他望向远处的群山，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悲凉。

难道，太行山真的要守不住了吗？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突然跑来：护国公！好消息！大好消息！

什么消息？卢象升猛地站起来。

陕西传来消息，李自成攻克凤翔府，兵锋直指西安！朝廷震动，崇祯皇帝紧急下旨，调周遇吉和陈永福立即抽调兵力回援陕西！

卢象升愣住了。

诸葛青云也愣住了。

片刻后，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难以置信的惊喜。

天佑太行！诸葛青云长长地吐了口气。

卢象升缓缓坐下，闭上眼睛。

守住了。

他们守住了。

虽然还不知道敌军会撤多少兵力，但只要撤兵，压力就会减轻。

太行山，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