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亲那带着惊恐的、断断续续的汇报,如同最后一块拼图,将顺发维修厂那场惨烈冲突的模糊轮廓勾勒了出来。李涯受伤,行动队和情报处均有卷入,死伤惨重……这消息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余则成的心口。
他放下电话,听筒在座机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城市底噪。
风暴的第一波冲击已经过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和更深的迷雾。李涯伤得如何?陆桥山是死是活?维修厂里到底藏着什么?证据是被缴获了,还是被销毁了?“黄雀”小组是全军覆没,还是有人逃脱?
无数个问题如同沸腾的气泡,在他脑海中翻滚,却没有一个答案。
他现在不能动,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他是机要室主任余则成,一个“应该”对码头区枪战毫不知情、正在家中安睡的中层官员。任何不合时宜的关心或打探,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怀疑。
他强迫自己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但眼皮下的眼球却在剧烈地转动。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机器,分析着眼前这复杂而危险的局面。
李涯受伤,对行动队是个重大打击,短期内可能无力再组织大规模调查,这对他而言算是个喘息之机。但吴敬中是否会因此将码头区的调查权完全交给陆桥山?如果陆桥山借此机会坐大,凭借他与安娜的关系,对自己的威胁将直线上升。
陆桥山是生是死,至关重要。如果他死了,情报处群龙无首,内部会陷入混乱。如果他活着,并且在此次事件中有所“收获”,哪怕只是抢到一些残骸碎片,都足以让他在吴敬中面前大大得分。
而安娜……这个神秘的女人,在这场冲突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她是置身事外,还是暗中参与了?她会不会利用这次事件,进一步推动她对天津站的“清理”计划?
余则成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四周是汹涌的暗流和破碎的船只残骸,他必须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才能不被吞噬。
这一夜,注定无眠。
天刚蒙蒙亮,余则成就起身了。他仔细刮了胡子,换上熨烫平整的制服,对着镜子调整好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刚刚度过平静夜晚、准备开始新一天工作的普通官员。只有眼底那细微的血丝,透露出一丝隐藏的疲惫。
他像往常一样准时来到站里。办公楼里的气氛果然与往日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紧张和窃窃私语。职员们走路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交换眼神时也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惊悸。
“余主任,早。”
“早。”
简单的问候背后,是欲言又止的探究和恐惧。
余则成面色如常地点头回应,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他需要先稳住阵脚,观察风向。
他刚在办公桌前坐下没多久,内部电话就响了起来。是吴敬中秘书打来的,语气严肃:“余主任,站长请您立刻到小会议室参加紧急会议。”
来了!余则成心中一凛。这是事件发生后的第一次高层会议,将是确定基调、划分责任、也是重新洗牌的关键时刻。
“好的,我马上到。”他沉声应道。
整理了一下衣领,余则成快步走向位于顶楼的小会议室。推开门,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
吴敬中坐在主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间夹着一支燃烧的雪茄,却没有抽,任由青烟袅袅升起。他旁边坐着脸色苍白的马奎,这位总务处长似乎被吓坏了,眼神躲闪,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李涯的位置空着,显然他受伤无法到场。
而陆桥山……他竟然在场!虽然额角贴着纱布,手臂也用绷带吊着,脸上带着擦伤和疲惫,但他确实活着,而且眼神中除了后怕,竟然还隐隐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和得意?
余则成的心微微一沉。陆桥山不仅活着,看样子还在昨晚的冲突中有所“表现”。
安娜也坐在一旁,她换了一身深色的套装,表情冷峻,目光扫过进来的人,在余则成脸上略微停顿了一下,没有任何表示。
“则成,坐。”吴敬中抬了抬下巴,声音沙哑。
余则成依言在陆桥山对面的位置坐下。他能感觉到陆桥山投来的、带着审视和一丝挑衅的目光。
“人都到齐了。”吴敬中掐灭了雪茄,声音低沉地开了口,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昨晚的事情,想必你们都听说了。顺发维修厂,发生大规模武装冲突,我方人员与不明身份武装分子交火,伤亡……惨重!”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李涯重伤,正在抢救。行动队牺牲三人,重伤五人。情报处……牺牲两人,重伤一人。”他的目光在陆桥山身上停留了一下。
陆桥山立刻接口,语气带着悲愤和表功的意味:“站长!我们情报处接到线报,发现顺发维修厂可能是不法分子窝点,本想先行侦查,没想到与行动队的兄弟发生了误会,更没想到里面的匪徒火力如此凶猛!我们也是拼死抵抗,才……才勉强稳住阵脚,击毙匪徒数人!”他将“误会”和“拼死抵抗”咬得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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