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婚契约 第108章 幽泉骨庙

冰冷刺骨，黑暗无边。

湍急的地下暗流裹挟着陆昭衍，如同抛入漩涡的枯叶，冲向未知的深渊。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冰冷刺骨的河水疯狂灌入口鼻，带来窒息与绝望。肋骨、臂骨的剧痛在水中被无限放大，几乎要撕裂他的神经。

更可怕的是，这河水并非寻常地下水，其中蕴含着浓郁的阴煞之气与怨念残响，疯狂地侵蚀着他的身体与神魂，试图将他同化为这暗河的一部分。

怀中，那盛放着阴煞尸菇的玉盒冰冷坚硬，是他此刻唯一的执念。

不能死！绝不能死在这里！

求生的本能与守护的意志支撑着他，体内那股在绝境中强行融合的、混沌而狂暴的力量再次被激发，艰难地抵御着阴寒与侵蚀。他强行闭气，试图在激流中稳住身形，摸索着前进。

暗河之中，能见度为零，唯有凭借灵觉感知。水流方向变幻莫测，时而撞上坚硬石壁，时而卷入更深邃的漩涡。偶尔有冰冷滑腻、不知是何物的触须从身边掠过，带来毛骨悚然的触感。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即将因窒息和寒冷而失去意识时，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

他精神一振，拼尽最后力气向那光亮处挣扎而去。

光亮渐近，水流也稍缓。他终于冲出水面，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眼前景象，却让他心头一沉。

这里并非出口，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空洞顶端，镶嵌着一些散发着幽绿色磷光的奇异矿石，提供了微弱的光源。而他所处的，是空洞边缘的一个地下湖，湖水漆黑如墨，散发着与暗河同源的阴煞之气。

湖岸边，并非泥土，而是层层叠叠、堆积如山的森白骨骸！有人类的，也有巨大兽类的，年代久远，许多已经石化。整个空洞，仿佛是一个巨型的水下坟场！

而在骸骨堆积的最高处，赫然矗立着一座完全由各种骨骼搭建而成的、诡异莫名的庙宇！

庙宇不大，形制古拙，却邪异非常。墙壁以肋骨和腿骨交错垒砌，穹顶以巨大的头骨覆盖，门廊由扭曲的脊柱构成，庙门则是两扇巨大的、刻满了诡异符文的肩胛骨！

庙宇之中，散发出一种古老、死寂、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神性的气息，与哭坟涧的暴虐怨煞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心悸。

“这是……什么地方？”陆昭衍艰难地爬上岸，瘫倒在冰冷的骨堆上，浑身湿透，伤口在阴煞之水的浸泡下传来钻心的刺痛，力量几乎耗尽。

他第一时间查看怀中。槐木心传来的波动极其微弱，秦绛的灵体在煞魄珠的力量与聻毒的双重作用下，陷入了深度的沉寂，仿佛在经历一场艰难的蜕变。而那盛放尸菇的玉盒完好无损，让他稍稍安心。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疗伤，并处理尸菇。

他挣扎着坐起，运转那混沌的力量逼出体内寒毒，同时警惕地打量四周。空洞寂静得可怕，只有水滴从顶端落下的声音，以及湖水轻轻拍打骨岸的声响。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座骨庙上。庙门微微开启一条缝隙，里面似乎有微弱的烛光摇曳。

有人？还是有别的什么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起来，握紧失而复得的青铜戈，小心翼翼地向骨庙靠近。

越靠近，越能感受到那股矛盾的气息——既是死亡的归宿，又似有某种诡异的“信仰”之力残留。

走到庙门前，他透过缝隙向内望去。

庙内空间不大，中央有一个以颅骨垒成的祭坛，坛上摆放着几盏以人脂为油、以筋络为芯的长明灯，发出幽绿的光芒。祭坛后方，供奉的并非神像，而是一块光滑如镜、漆黑如墨的巨大石碑，碑上无字，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而在祭坛前，竟然跪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早已褪色、破烂不堪的古代服饰的老者，身体干瘪，皮肤紧贴骨头，呈深褐色，仿佛一具坐化的干尸！他低垂着头，双手保持着一个古怪的结印姿势，似乎死前仍在进行某种仪式。

陆昭衍心中警惕，仔细感知，确认那干尸并无任何生机或邪气波动，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推开骨门，发出“嘎吱”的刺耳声响，在空洞中回荡。

迈入庙中，阴冷之气更重。他走近祭坛，看向那面漆黑石碑。当他的目光触及碑面时，竟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那碑面仿佛深渊般吸引着他的心神，要将他拖入其中。

他急忙移开目光，看向那具干尸。干尸面前的骨质地面上，似乎刻着一些模糊的字迹。

他蹲下身，拂去积灰，仔细辨认。字迹是一种古老的篆文，幸而他自幼随爷爷学过一些，勉强能读。

“……余乃‘幽泉守骨人’一脉末代祀官……奉祖训，镇守‘冥眼’，阻黄泉秽气上涌……然天地剧变，灵脉枯竭，冥眼将崩，秽气弥漫，万物凋零……余穷尽毕生之力，以身为祀，化骨为庙，暂封冥眼……然此非长久……后来者……若见……速离……切记……勿近……碑……”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似乎刻录者力竭而亡。

幽泉守骨人？冥眼？黄泉秽气？

陆昭衍心中骇然。这竟是一处镇压着某种连接“黄泉”的通道的古老封印之地？！这守骨人一脉，竟以自身血肉和骨骼化为庙宇，进行永恒镇压？！这是何等的悲壮与决绝！

他再次看向那面漆黑石碑，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冥眼”？

就在这时，他怀中槐木心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秦绛的意念断断续续，仿佛从极深的沉睡中被惊醒：“……此地……气息……古老……似有……‘冥府’……痕迹……然……已……衰败……危险……速……离……”

连秦绛都感到危险？

陆昭衍不敢怠慢，正欲退走，目光却猛地被干尸那结印的双手吸引。

那干尸右手拇指的指骨，竟然微微闪烁着一点幽光！仔细看，那指骨上，竟套着一个材质非金非玉、刻满了细密符文的黑色指环！

指环散发出的气息，竟与这骨庙的封印之力同源，却更加凝练！

一件古封印之器？

陆昭衍心中一动。此地诡异，前路未知，多一件护身之物总是好的。他犹豫片刻，对干尸躬身一拜：“前辈镇守此地，功德无量。晚辈误入此地，身负重任，需借宝器一用，望前辈见谅。”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去取那指环。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指环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干尸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窝中燃起两点幽绿色的魂火！干瘪的嘴巴张开，发出无声的咆哮！一股磅礴的、充满死寂与守护意志的古老力量从干尸体内爆发出来，狠狠撞向陆昭衍！

陆昭衍猝不及防，被这股力量直接撞飞出去，重重砸在骨墙之上，喉头一甜，再次喷出鲜血！

那干尸……竟然还“活着”？或者说，其守护的执念未散！

干尸缓缓站起，动作僵硬，却带着无可匹敌的威严，那幽绿的魂火死死锁定陆昭衍，一步步逼近。每踏出一步，整座骨庙都随之震动，无数骨骸发出摩擦的声响。

陆昭衍强忍剧痛，抓起青铜戈，兵煞之气提起，严阵以待。他不想与这位可敬的守骨人为敌，但眼下似乎别无选择。

就在干尸即将再次发动攻击时，庙外漆黑的湖面，突然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湖水中爬上来！

干尸的动作猛地一滞，魂火转向庙门方向，流露出一种极度厌恶与警惕的情绪。

陆昭衍也心中一紧，望向门外。

只见数个浑身湿透、皮肤惨白浮肿、穿着现代登山服的身影，正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从湖中走上骨岸！他们的眼睛空洞无神，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身上散发着与湖水同源的阴煞之气，显然已被彻底侵蚀同化，化为了守护此地的不死水傀！

是之前在那条暗河中溺死的人？！他们被冲到了这里，变成了这样？

水傀们似乎被骨庙的气息或活人的生气吸引，缓缓围拢过来，发出“嗬嗬”的怪响。

前有守骨干尸，后有水傀围堵！

陆昭衍腹背受敌！

那守骨干尸似乎将水傀视作了更大的威胁，暂时放过了陆昭衍，转身面向庙门，双臂张开，口中发出一种古老晦涩的音节！

嗡——！

整座骨庙光芒大放，墙壁上的骨骸符文亮起，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些水傀阻挡在外！水傀撞在屏障上，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冒起阵阵黑烟！

但水傀数量不少，它们不知疼痛，疯狂地冲击着屏障，屏障剧烈波动。

干尸全力维持屏障，无暇他顾。

陆昭衍见状，心知这是唯一的机会！他再次看向那干尸手上的指环，又看了看外面疯狂冲击的水傀，以及那面诡异的漆黑石碑。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他猛地冲向祭坛，并非夺取指环，而是一掌拍向那面漆黑石碑！

他并非要破坏，而是将体内那混沌的力量，疯狂注入石碑之中！

既然这石碑是“冥眼”，是封印核心，那么外来力量的刺激，或许能……

果然！石碑受到刺激，猛地剧烈震动起来！表面泛起涟漪，一股更加精纯、更加恐怖的死寂之气从中弥漫而出！

庙外湖面瞬间沸腾！更多惨白的手臂从湖中伸出！更多的水傀被吸引而来！

那守骨干尸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魂火剧烈摇曳，显然没想到陆昭衍会如此行事！它不得不分出更多力量镇压躁动的冥眼！

屏障的力量瞬间减弱！

砰砰砰！数个水傀趁机冲破了屏障，扑入庙中，直扑干尸！

干尸被迫反击，与水傀缠斗在一起！骨庙内顿时陷入混乱！

就是现在！

陆昭衍眼中精光一闪，身形如电，再次冲向干尸，目标直指那枚指环！

这一次，他并非硬抢，而是指尖逼出一滴蕴含兵煞与皇殒死寂气息的精血，滴向那指环！

“前辈！晚辈无意毁封印，只求一线生机！此血为契，暂借宝器，若违此誓，天地共诛！”

那滴精血滴在指环上，迅速被吸收。指环幽光一闪，似乎认可了这充满煞气与死寂的血契！

干尸身体猛地一颤，魂火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波动，似乎有些惊疑，但抵抗之力却莫名减弱了几分。

陆昭衍趁机一把取下指环！

指环入手冰凉，一股沉凝、厚重的守护之力传入体内，竟让他躁动的气血和混沌的力量稍稍平复了一丝！

“多谢前辈！”陆昭衍再次躬身，随即毫不犹豫，转身冲向骨庙一侧的墙壁！

他早已观察过，那里骨墙相对薄弱，且后方似乎有通道气息传来！

他将力量灌注青铜戈，一戈狠狠刺出！

轰！骨墙破碎，露出后面一个狭窄的、向上的天然岩缝！

他头也不回地钻入岩缝，奋力向上攀爬！

身后，传来干尸愤怒却又似有一丝解脱的咆哮，以及水傀疯狂的嘶吼声……

攀爬不知多久，前方终于传来新鲜空气的气息。他奋力爬出岩缝，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荒草及腰、乱石嶙峋的山谷之中。夜空繁星点点，已是深夜。

终于逃出来了！

他瘫倒在地，剧烈喘息，只觉浑身散架般疼痛。检查自身，伤势严重，力量透支。怀中槐木心依旧沉寂，但那枚黑色指环散发着微光，似乎能微弱地滋养魂体，让秦绛的灵体不再继续恶化。

他不敢在此久留，强撑着起身，辨认方向。此处似乎已远离哭坟涧地界。

必须尽快找个地方疗伤，并处理阴煞尸菇。

他蹒跚而行，在天亮时分，终于发现了一条樵夫小径。顺着小径下山，远处山脚下，隐约可见几缕炊烟。

是一个小村子？

他心中稍安，加快脚步。靠近村子时，却发现有些异常。村子不大，却异常安静，村口的老树上挂着褪色的布条和符箓，许多房屋门窗紧闭。

此时，一个背着药篓、穿着洗得发白的土布衣裳、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从村中走出，看到狼狈不堪、浑身血迹的陆昭衍，吓了一跳，警惕地后退几步。

“你……你是什么人？”少女声音清脆，带着浓浓的戒备。

陆昭衍停下脚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姑娘莫怕，我乃进山采药之人，不慎跌落山崖，身受重伤，想在此地暂歇片刻，讨碗水喝。”

少女仔细打量他，见他虽然狼狈，面色苍白，但眼神清正，不似歹人，尤其是看到他怀中小心翼翼护着的槐木心（她以为是某种药材），戒备稍减。

“我们村……最近不太平，不接待外人。”少女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从药篓里取出一个水囊递过来，“你喝点水就快走吧。”

“不太平？”陆昭衍接过水囊，喝了一口，甘冽的泉水稍缓干渴，“出了何事？”

少女神色一暗，低声道：“闹脏东西了……村头李老爹，前几天晚上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中了邪，现在躺在床上胡言乱语，浑身发冷，请了先生看也没用……”

中邪？胡言乱语？浑身发冷？

陆昭衍心中一动。他精研《陆氏纸扎谱》，对民间邪祟之事颇有了解。

“姑娘，我略通一些岐黄之术，或许能看看李老爹的病况。”

少女狐疑地看着他：“你？你自己伤得这么重……”

“皮外伤而已。”陆昭衍勉强笑了笑，“若治不好，我分文不取，立刻离开。”

少女犹豫良久，或许是看他不像骗子，又或许是真没办法了，终于点头：“……好吧，你跟我来。不过村长他们要是不同意，你还得走。”

“多谢姑娘。”

少女名叫阿青。她带着陆昭衍走进村子。村子果然萧条，路上遇到几个村民，都面带愁容，看到陆昭衍这个生人，都投来警惕和排斥的目光。

来到村头一间破旧的土屋前，屋里传来老人痛苦的呻吟和含糊不清的呓语。

“不要……别过来……红轿子……白灯笼……别抬我走……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