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婚契约 第77章 中元诡市

远离泽荒村的一处隐蔽山坳内，龙虎山众人布下简易的隐匿阵法，暂得喘息。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药草混合的气味，劫后余生的疲惫感笼罩着每个人。

清微长老与云波道人正全力救治重伤的文远与清尘师弟。天师张玄静则亲自为陆昭衍加固“瞒天过海”阵，七枚青铜镇魂钉光芒流转，竭力封锁着他体内那因吞噬“聻寂”玉簪而愈发躁动不安的力量，以及那份如同黑夜明灯般吸引着追兵的“血饵香”印记。

陆昭衍盘膝而坐，脸色苍白，眉心紧蹙。他正全力内视，引导着微薄的道元配合封印，艰难地抚平体内那两股冲突力量带来的撕裂痛楚。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左手那枚漆黑印记深处，秦绛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尽的痛苦与冰冷的“聻毒”侵蚀中沉浮，那偶尔逸散出的微弱悸动，充满了令人心悸的虚弱。

“媳妇……撑住……”他在识海中一遍遍无声地呼唤，试图传递去一丝支撑的意念，却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这种无力感，比身体的痛楚更让他煎熬。

良久，天师收功，神色凝重地看向陆昭衍：“昭衍小友，封印虽暂时稳固，然‘血饵香’如附骨之疽，难以根除。‘双殒’一脉主力必已感知，七日之内，必有更强追兵乃至其真身降临。届时，此阵恐难遮掩。”

他沉吟片刻，继续道：“为今之计，唯有两条路。其一，即刻返回龙虎山，集全派之力，或可凭借祖庭大阵与之周旋，然路途遥远，变数极大。其二……则需兵行险着，主动寻一特殊之地，借天时地利，设法彻底隔绝或化解‘血饵香’，甚至……反制其追踪。”

“特殊之地？”陆昭衍抬起头。

“嗯。”天师颔首，抬指掐算，目光望向晦暗的夜空，“今日，恰是七月十四。”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皆是一凛。七月十四，鬼门开，阴气盛！明日便是中元节，乃一年中阴阳界限最模糊、鬼魅邪祟最活跃之时！

“天师之意是……？”清微长老若有所悟。

“中元前后，天地间阴煞之气达至顶峰，于邪道而言如鱼得水，然物极必反，阴极亦生变。”天师缓缓道，“距此三百里外，有一处古渡口，名曰‘忘川渡’。传闻此地在唐宋时曾是繁华水陆码头，后因战乱瘟疫，死人无数，沉入沼泽，成为一处极阴之地。更因特殊地势与水道交汇，每年中元前后三夜，受天地阴煞牵引，会短暂浮现一座水中鬼市——‘中元诡市’。”

“中元诡市？”陆昭衍还是第一次听说。

“乃阴阳交汇、人鬼混杂之奇异所在。”云波道人接口解释道，语气带着敬畏，“并非所有鬼魂都能入轮回，亦非所有邪物都愿害人。有些执念深重或有所求的魂灵、乃至一些特殊的精怪、甚至修行界中一些剑走偏锋或交易阴物之人，会受此地吸引，于此短暂现身，进行交易或了却心愿。市中有其独特规则，严禁争斗，否则会引来‘市主’镇压，乃至天地阴煞反噬。或许……可借此市规则，暂避追杀，更可尝试寻找能隔绝或化解‘血饵香’的异宝或奇人。”

“然诡市之中，龙蛇混杂，真伪难辨，凶险莫测。”清微长老补充道，“且‘市主’神秘莫测，是人是鬼，是正是邪，无人知晓。此举，无异于火中取栗。”

天师看向陆昭衍：“昭衍小友，你意如何？是返山，还是赴这中元诡市，搏一线生机？”

陆昭衍几乎没有犹豫。返回龙虎山固然相对安全，但路途遥远，变数太多，更可能将战火引向祖庭。而秦绛的状态，恐怕也等不起。

“晚辈愿往诡市一搏。”他沉声道，目光坚定。

“好。”天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既如此，事不宜迟。清微师弟，你伤势未愈，且需护送文远、清尘回山疗伤，并将此地情况禀明掌教师兄，早作准备。云波师侄，你精通水系符法与堪舆，随我与昭衍小友同往忘川渡。其余弟子，一同护送返回。”

分派已定，众人即刻行动。

清微长老带着重伤员与部分弟子，借助龙虎山秘传的遁符，悄然离去。天师张玄静、云波道人则带着陆昭衍，收敛气息，趁着夜色，向忘川渡方向疾行。

一路无话，唯有夜风呜咽，山林间阴气愈发浓郁，偶尔可见磷火飘荡，孤魂夜行，预示着中元节的临近。

三百里路程，对于修行之人不算遥远，天蒙蒙亮时，三人已抵达一片荒凉的水泽之地。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芦苇荡，水雾弥漫，空气中飘荡着淤泥与水草腐烂的气息，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不宁的檀香与纸钱味。

水泽边缘，依稀可见一些残破的石阶和朽烂的木桩，证明着此地昔日的确曾为渡口。

“便是此处了。”云波道人取出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水泽深处，“阴煞汇聚，阴阳逆乱，诡市门户将开未开。”

三人寻了一处高地隐蔽起来，静待夜幕降临。

白日里，此地除了阴冷些，并无太多异常。但随着日头西沉，天色渐暗，变化开始发生。

水泽中的雾气越来越浓，渐渐变为一种灰蒙蒙的、阻碍视线的瘴气。水面上开始漂浮起星星点点的白色莲花灯，无人放置，自行漂来，灯光幽绿。远处，隐隐传来空洞的摇橹声和飘渺的歌声，听不真切，却让人毛骨悚然。

当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地平线，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正式到来！

呜————

一声悠长、凄凉、仿佛来自幽冥深处的号角声，突兀地响彻水泽！

紧接着，眼前的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见那茫茫水泽中央，浓雾剧烈翻滚，竟缓缓浮现出一座巨大的、灯火通明的古代市集！市集街道以青石板铺就，两侧是古色古香的木质楼阁和摊位，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却并非喜庆的红色，而是白色、绿色、甚至黑色！无数影影绰绰的“人影”在市集中穿梭，交谈、交易，却寂静无声，仿佛一场盛大的默剧！

水面上，出现了无数艘乌篷船，船上站着戴斗笠的“船夫”， silent 地摆渡着乘客，往返于岸边与那水中市集之间。

“诡市……开了！”云波道人低声道，语气中充满警惕。

“收敛所有阳气与法力波动，以阴符护身，混入其中。”天师吩咐道，取出三张特制的“隐阳符”分与两人贴上。

三人如同三道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踏水而行，混入一队正在登船的“游客”之中。

这些“游客”形态各异，有面色惨白、脚不沾地的阴魂；有穿着寿衣、面无表情的行尸；有笼罩在黑雾中的精怪；甚至还有几个气息阴冷、显然修炼邪法的活人修士。彼此之间互不打扰，气氛诡异而压抑。

登上一艘乌篷船，那船夫头也不回， silent 地撑船驶向市集。靠近了才发现，那市集的灯火并非烛火，而是一团团跳动着的绿色阴火或被困在灯笼中的生魂！

踏上市集的青石板路，一股冰冷的、混杂着香火、纸钱、草药和淡淡腐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街道两旁的摊位贩卖的东西更是光怪陆离：有滴血的人心馒头、浸泡在血水中的眼球、以人皮制成的书画、闪烁着怨念的骨器、甚至还有封印着厉鬼的陶罐！叫卖的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魂灵的意念波动！

饶是见多识广，陆昭衍也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紧紧跟随在天师身后，左手印记传来持续的冰凉感，帮他抵御着周围浓郁的阴煞侵蚀，却也让他体内的力量波动更加难以完全掩盖。

天师目光如电，快速扫过各个摊位，似乎在寻找什么。云波道人则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动静。

“需寻‘闻香阁’或‘卜骨老人’。”天师以秘术传音，“前者专卖各种奇香异魄，或有隔绝追踪的异宝；后者精通摸骨问阴，或知化解‘血饵香’之法。”

三人穿梭在寂静而拥挤的鬼潮之中。沿途，陆昭衍看到有阴魂用自身的残肢换取一炷安魂香；有精怪用偷来的婴儿啼哭交换一颗聚阴珠；甚至有邪修在角落与一具古尸交易某种诅咒秘术……光怪陆离，邪异非常。

突然，陆昭衍左手的印记猛地刺痛了一下！

他霍然转头，看向街角一个不起眼的摊位。那摊主是一个裹在巨大黑袍中、看不清面目的佝偻身影，摊位上只摆着几件东西：一盏油尽灯枯的青铜灯盏、一面布满裂纹的八卦镜、以及一截焦黑如炭的枯木。

吸引他印记的，正是那截枯木！那枯木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寂灭之意，竟与他体内的“聻寂”碎片产生了一丝共鸣！

“天师！”陆昭衍低声道。

天师也注意到了那摊位和那截枯木，眼中精光一闪：“‘寂灭木’？传闻乃雷击木心被‘聻气’侵染万年所化，能吸纳极阴死气，或对隔绝‘血饵香’有奇效！”

三人走上前去。

那黑袍摊主抬起头，兜帽下并非人脸，而是两团跳跃的绿色鬼火！

“欲换何物？”一个干涩沙哑的意念直接传入三人脑海。

天师沉吟片刻，取出一枚龙虎山特制的“五雷辟邪珠”，灵气盎然，至刚至阳，在此地如同太阳般耀眼。

然而，那鬼火摊主只是瞥了一眼，便摇了摇头，意念传来：“阳间之物，于吾无用。”

天师又取出几样阴属性材料，对方依旧摇头。

陆昭衍心中焦急，下意识地，将一丝微弱的、属于秦绛的皇殒厉力透过印记逼出一丝，萦绕在指尖。

那摊主猛地“看”向陆昭衍，鬼火剧烈跳动了一下，意念带着一丝惊疑：“……此力……罕见……汝欲换何？”

陆昭衍指向那截寂灭木。

摊主沉默片刻，伸出黑袍下干枯如柴的手，指向陆昭衍左手的印记：“……以此力……凝聚……三颗‘阴煞珠’……换……”

凝聚阴煞珠需消耗本源，在此地极为危险。天师皱眉，正要阻止。

陆昭衍却毫不犹豫：“好！”

他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印记深处那冰冷的力量，混合着周围浓郁的阴煞之气，开始艰难地凝聚珠体。过程痛苦无比，仿佛在抽取自身的骨髓，更引得体内力量冲突加剧。

就在他即将凝聚完成之时——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股凌厉的、充满恶意的傩面邪气猛地闯入诡市！

“在那里！‘容器’的气息！”一声尖锐的嘶吼打破了市集的寂静！

数名脸上戴着破损傩面、身穿水靠的邪徒，竟不顾诡市禁令，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直扑陆昭衍三人！显然是“双殒”一脉的追兵，凭借某种秘术，强行锁定了被寂灭木稍稍引动的气息！

“不好！”天师与云波道人脸色剧变，立刻出手阻拦！

轰！

法术对撞，邪气与道光爆开，瞬间打破了诡市的寂静！

整个市集猛地一滞！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无数道冰冷、麻木、或充满怨毒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了过来！

那鬼火摊主猛地收回寂灭木，身影迅速淡化，竟要直接消失！

“交易未成！”陆昭衍大急，不顾一切地将刚刚凝聚成形的、鸽卵大小、散发着浓郁阴煞与皇殒气息的黑色珠子扔向摊主！

摊主接住珠子，鬼火闪烁一下，似乎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那截寂灭木抛给了陆昭衍，随即彻底消失不见。

陆昭衍一把抓住寂灭木，一股奇特的冰凉死寂之感涌入掌心，左手的印记躁动果然平息了一丝！

但此刻已无暇细究！那几名傩面邪徒状若疯狂，不顾天师与云波道人的拦截，拼命冲向陆昭衍！

“违禁者……死！”

一个宏大、冰冷、毫无感情的意念，如同天威般，猛地自市集中央的最高楼阁中降临！

下一刻，数道模糊的、由精纯阴煞之气构成的黑色锁链，凭空出现，瞬间洞穿了那几名傩面邪徒的身体！

邪徒们连惨叫都未能发出，身体便如同灰烬般消散，连魂魄都被锁链吞噬！

是“市主”出手了！雷霆万钧！

所有骚动瞬间平息。市集再次恢复 silent，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天师与云波道人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陆昭衍紧紧握着寂灭木，心有余悸。他感觉到，市集中央那座楼阁中，有一道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冰冷刺骨，却并无恶意，反而带着一丝……探究？

“此地不宜久留，速离！”天师低声道。

三人不敢耽搁，迅速向市集边缘退去。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诡市范围时，一个戴着斗笠、 silent 摆渡的船夫，忽然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塞进了陆昭衍手中。

陆昭衍一愣，低头看去，油纸包上以朱砂写着两个小字：“饵解”。

他猛地抬头，那船夫已撑船远去，消失在浓雾中，仿佛从未出现。

握着手中的寂灭木和神秘的油纸包，陆昭衍心中涌起惊涛骇浪。这中元诡市，果然诡异莫测！

三人迅速离开忘川渡范围，寻得一处安全所在。

天师仔细检查了寂灭木，点头道：“确是奇物，能极大掩盖‘血饵香’波动，然终非根治之法。”他又看向那油纸包，打开后，里面是少许暗红色的、散发着奇异腥香的粉末。

“这是……‘解饵香’？”云波道人惊疑道，“传闻能中和万般追踪印记！那船夫……究竟是何人？”

陆昭衍左手的印记，在此刻，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疑惑的波动。秦绛的意识，似乎对这“解饵香”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反应。

夜色更深，中元节的诡异氛围愈发浓郁。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