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婚契约 第64章 道枢镇厄

龙虎山，镇魔殿偏殿。

药香与檀香混合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宁静。陆昭衍躺在云床之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他身上插着数根银针，针尾微微颤动，引导着精纯的药力与温和的道元之气流转周身，修复着破损的经脉与受创的魂魄。

栖魂谷一战，他强行引动千年兵煞，虽侥幸击退无面翁致命一击，打断了邪祭，但自身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经脉寸裂，魂魄震荡，更严重的是，那狂暴的兵煞之力与他体内被封印的“厉核”之力激烈冲突，几乎将他的身体化作战场，若非龙虎山剑符最后护住灵台一丝清明，早已形神俱灭。

掌教天师张玄静亲自出手，联合数位长老，以“三清回元阵”辅以龙虎山秘传金丹，耗费巨大心力，才勉强稳住他的伤势，将那失控的兵煞之力暂时疏导平息，重新加固了那已岌岌可危的三年封印。

陆怀真守在一旁，苍老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担忧，握着孙子的手微微颤抖。钟司主则站在殿外廊下，与清微长老低声交谈，面色凝重。

“兵煞入体，与那‘厉核’冲突激烈，虽暂时压下，然其性酷烈，宛如跗骨之蛆，恐已深入骨髓神魂。天师虽以无上道法重固封印，然此封印如今需同时镇压‘厉核’与‘兵煞’两股凶力，消耗倍增，三年之期……恐难维持。”清微长老叹息道。

钟司主眉头紧锁：“栖魂谷地下遗迹已初步探查，兵煞源头极深，似连通一处上古战场杀阵，年代之久远，远超记载。无面翁选择此地，绝非偶然。其所图，恐怕不止接引‘聻海’那般简单。”

殿内，陆昭衍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痛苦中沉浮。他仿佛置身于一片血与火交织的战场，耳边是震天的喊杀声与金铁交鸣，眼前是无数破碎的兵戈与倒下的身影，冰冷的杀意与狂暴的煞气不断冲击着他的神魂。而在那战场的至深处，又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幽蓝冰海在翻腾，冰海中，一个模糊的玄衣身影在无尽的怨毒与冰冷的注视中挣扎……

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恐怖的力量，不断撕扯着他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温和却磅礴的力量如同阳光般注入，缓缓驱散了血火与冰寒，将他从噩梦的边缘拉回。

他艰难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爷爷焦急的面容和古雅的殿顶。

“衍儿！你醒了！”陆怀真惊喜交加，老泪纵横。

陆昭衍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觉浑身如同散了架般剧痛，魂魄深处更是传来阵阵虚脱与撕裂感。

“莫要说话，凝神静气。”掌教天师的声音传来。他不知何时已来到床前，手指轻点陆昭衍眉心，一缕精纯道元渡入，助他稳定心神。

良久，陆昭衍才感觉稍微恢复了些气力，沙哑道：“多谢天师……救命之恩。”

天师微微颔首，神色却无丝毫轻松：“昭衍小友，你此次伤及根本，情况比预想的更为复杂。兵煞之力已与你经脉魂魄纠缠，虽暂被压制，然其性暴烈，与‘厉核’相互倾轧，时时可能再度爆发，冲击封印。原定三年之期，恐不足一年矣。”

一年？！陆怀真脸色瞬间惨白。

陆昭衍心中也是一沉，但经历了诸多生死，心志已坚韧许多，只是握紧了拳：“请天师示下，晚辈该如何做？”

天师沉吟片刻，道：“为今之计，唯有行险一搏。龙虎山后山有一处‘道枢秘境’，乃历代天师清修、镇压心魔、淬炼元神之所。内有一泉‘涤魂灵液’，能洗练魂魄，稳固本源。更有一尊‘祖师镇魔石’，蕴含无上道韵，可助你调和体内异力，尝试将兵煞之力炼化，或至少将其与‘厉核’暂时隔绝，减轻封印压力，或可延长期限。”

“然，”天师语气转为凝重，“秘境虽好，过程却凶险万分。需你主动引导兵煞与‘厉核’之力，于灵泉中洗练，于镇魔石前冥想，其间痛苦非常人所能忍，更有心神失守、被煞气或怨念吞噬之危。一旦失败，轻则前功尽弃，重则立刻引发反噬，魂飞魄散。你……可愿一试？”

陆昭衍没有丝毫犹豫，挣扎着想要坐起：“晚辈愿往！求一线生机！”他深知，逃避只有死路一条，唯有主动面对，方能搏出生天。

陆怀真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为一声长叹，重重拍了拍孙子的手。

“好。”天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待你稍复元气，便送你入秘境。在此期间，贫道需与钟司主商议栖魂谷之事。那处遗迹，关系重大，不得不防。”

三日后，陆昭衍伤势稍稳，虽依旧虚弱，但已能自行行走。

在清微长老的引领下，他穿过重重禁制，来到后山一处云雾缭绕的幽深洞府之前。洞府石门紧闭，上刻“道枢”二字，古朴无华，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神宁静的浩瀚道韵。

“入内之后，循心而行，遇魔斩魔，遇心问心。切记，坚守本心，方是破劫关键。”清微长老递给他一枚玉符，“若有性命之危，捏碎此符，可强行传出，然亦代表失败。”

陆昭衍郑重接过玉符，对长老深施一礼，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沉重的石门。

门内并非想象中山洞，而是一片奇异的、仿佛自成天地的空间。天空灰蒙，无日无月，却有柔和清光洒落。地面铺着温润玉石，中央一池清泉汩汩涌动，泉水呈乳白色，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与浓郁的灵气，正是“涤魂灵液”。泉池旁，矗立着一尊三丈高的天然巨石，表面光滑如镜，隐隐有玄奥道纹流转，仿佛能照见人心，正是“祖师镇魔石”。

此地灵气充沛，道韵盎然，确是静修宝地。然而，陆昭衍刚一踏入，便感到体内那两股被压制的力量开始躁动不安！兵煞的暴戾与“厉核”的冰冷怨毒仿佛受到了刺激，蠢蠢欲动！

他不敢怠慢，褪去外衣，步入灵泉之中。

泉水冰凉刺骨，瞬间浸透全身。那涤魂灵液仿佛拥有生命般，主动渗入他的毛孔，洗涤着他的经脉、骨骼，乃至魂魄深处的污秽与创伤。过程舒适无比，伤势快速恢复。

但当他尝试依天师所言，主动引导一丝兵煞之力流入泉水中洗练时——

“吼——！”

脑海中仿佛响起万千战魂的咆哮！那兵煞之力狂暴无比，疯狂抗拒着灵液的洗涤，反而引动更多煞气反扑！剧痛传来，经脉如同被刀刮斧劈！

同时，那沉寂的“厉核”似乎也被兵煞的躁动所激，漆黑印记传来冰寒刺痛，一股怨毒的意识试图苏醒，与兵煞相互冲击，让他痛不欲生！

泉池之水瞬间变得浑浊，泛起丝丝暗红与漆黑！

陆昭衍紧咬牙关，额头青筋暴起，死死守住灵台清明，凭借强大意志，一点点地引导、压制、洗练那狂暴的力量。汗水与血丝从毛孔中渗出，将泉水染得更深。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丝力量才勉强被洗去暴戾，稍稍平息。而他也几乎虚脱。

他挣扎着爬出泉池，来到镇魔石前盘膝坐下。巨石道韵流转，照映出他体内两股力量如同孽龙般纠缠冲突的景象，更照见他内心深处对力量的渴望、对死亡的恐惧、对秦绛的复杂情愫、以及对真相的执着……

种种心魔，纷至沓来。

他紧守心神，依照龙虎山静心法门，观想镇魔石道纹，尝试调和那两股力量。过程更加凶险，意识数次险些被煞气吞噬，或被怨念拉入幻境，全靠一股不甘的执念与剑符残留的守护之力才挣扎出来。

时间在这片秘境中仿佛失去了意义。他不断重复着灵泉洗练与镇魔石冥想的过程，每一次都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痛苦难以言喻，但效果却也显着。伤势逐渐痊愈，魂魄更加凝练，对体内两股力量的感知与控制也愈发清晰。虽然无法真正炼化或融合它们，却初步找到了一种极其脆弱的平衡点，让它们不再时刻激烈冲突，大大减轻了封印的压力。

然而，他也清晰地感受到，那兵煞之力如同烙印，已深深融入他的气血之中，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的体质，带来力量的同时，也带来一种冰冷的杀意与躁动。而那“厉核”深处，秦绛的意志似乎也因此番刺激与灵泉洗涤，变得愈发晦涩难明，那丝微弱的清明时而显现，时而被更深的幽暗吞噬。

这一日，他正在镇魔石前冥想，体内力量暂时平稳。忽然，他左手指尖的漆黑印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

并非以往的冰冷或怨毒，而更像是一种……警示？

与此同时，一幅极其模糊、破碎的画面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 一片黑暗的、布满裂缝的古老战场遗迹深处（似是栖魂谷地下），一口残破的、刻满符文的青铜巨鼎正在微微震动，鼎中似乎封印着某物……鼎旁，一个戴着空白面具的身影（无面翁？）正将一件东西投入鼎中，那东西……竟散发着与将军墓中杨喜尸魔相似的兵煞之气！而鼎的周围，还残留着……夜间送葬仪式使用的纸钱与香灰？！

画面一闪而逝，带来的信息却让陆昭衍心神巨震！

无面翁果然在栖魂谷遗迹另有图谋！他在用某种与将军墓相关的东西进行仪式？还与夜间送葬有关？他想做什么？！

就在他心神震荡的瞬间——

体内那刚刚平稳的兵煞之力仿佛受到了某种遥远的、同源气息的强烈召唤，猛地再次暴走！而“厉核”也同时剧烈反扑！

噗！

陆昭衍猛地喷出一口黑血，眼前一黑，直接从冥想中惊醒，体内气血翻腾，两股力量再次失控冲突，刚刚稳固的平衡瞬间打破！

封印剧烈震颤，反噬立至！

危急关头，他猛地捏碎了手中的玉符！

白光一闪，他被强行传送出了道枢秘境，重重摔在洞外石地上，再次陷入昏迷。

清微长老立刻出现，查看后脸色大变，急忙将其送回镇魔殿救治。

经此变故，天师与钟司主查看后，神色无比凝重。

“兵煞之力竟能隔空被引动？栖魂谷遗迹恐有惊天变故！”钟司主骇然道。

天师默运玄功，推算片刻，眼中精光一闪：“原来如此……无面翁竟是想以那遗迹为鼎炉，以古战场兵煞为火，以‘送葬’仪轨为引，炼制……‘兵魙’！？若让其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向昏迷的陆昭衍，沉声道：“昭衍小友体内兵煞已与遗迹产生感应，福祸难料。其封印虽暂时稳住，然一年之期恐已难企及。必须尽快解决栖魂谷隐患，否则下次煞气反噬，必死无疑！”

“传令！召集人手，准备法器，三日后，贫道亲自带队，再探栖魂谷遗迹！”

殿内气氛瞬间紧绷至极点。一场直捣黄龙的恶战，已然迫在眉睫。

而昏迷中的陆昭衍，指尖那枚漆黑印记，再次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