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婚契约 第45章 嫁衣血咒

山林间的夜风冰冷刺骨，吹在陆昭衍湿透且带伤的身上，带来阵阵寒颤。他不敢在原地停留片刻，强忍着疲惫与伤痛，凭借着体内阴元对地势气机的微弱感应，以及夜空星斗的模糊指引，朝着省城大学的方向艰难跋涉。

下涧村那口怨气冲天的冥婚古井、尸窟中累累白骨、以及石室内新娘干尸那绝望的怨念，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之中。怀中那卷以人皮（他此刻已能确定）制成的《山鬼嫁仪》卷轴，更是沉甸甸的，仿佛蕴含着无数惨死者的哀嚎。

“王记”的手段之狠毒邪恶，远超他之前的想象。他们追寻的，绝非简单的傩面传承，而是这种以活人献祭、强缚阴阳的恐怖邪术！这卷《山鬼嫁仪》，便是铁证！

必须尽快返回相对安全的出租屋，仔细研究这卷轴，并设法联系爷爷。王师傅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追击必定更加疯狂。

他专挑荒僻难行的小路，尽量避开可能有人烟的地方。背后的伤口在奔波中再次裂开，鲜血渗出，带来阵阵刺痛，也留下了难以完全掩盖的血腥气。

就在他翻过一道山梁，已然能远远望见省城边缘零星的灯火时，左手中那枚一直微微嗡鸣的“山鬼令”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表面乌光急促闪烁！

一股强烈的、充满恶意的窥视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锁定了他！

来了！追得这么快！

陆昭衍脸色一变，立刻闪身躲入一块巨大的山岩之后，全力收敛气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来时的方向。

月光下，山野寂静，树影幢幢。

然而，在那寂静之中，却有一种不协调的、细微的铃铛声，由远及近，飘飘忽忽地传来。那铃声并非清脆，反而带着一种沉闷的、仿佛丧钟般的压抑感，扰得人心神不宁。

紧接着，一股淡淡的、与这山林格格不入的香火气味，随风飘来。

陆昭衍屏住呼吸，握紧了手中的青铜傩面戈。他能感觉到，来的不止一人，而且对方似乎使用了某种类似“阴兵借道”的邪门手段，遮掩了自身的活人气息，融于夜色阴风之中，难以精准定位。

铃铛声和香火味越来越近，却在距离他藏身岩石约百步远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

一片死寂。

这种诡异的静止，比直接的攻击更让人心悸。

忽然，一个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正是那“王师傅”：

“小子，我知道你躲在那里。交出《山鬼嫁仪》和山鬼令，老夫可以做主，给你一个痛快，留你魂魄转世。否则……”他冷笑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残忍，“否则，便让你尝尝，比那井中新娘痛苦百倍的滋味！”

陆昭衍心知藏匿已无意义，对方显然有特殊的追踪之法。他缓缓从岩石后走出，冷眼看着前方。

只见月光下，王师傅依旧穿着那身灰布衣衫，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阴冷的笑容。他的身旁，还站着那个沉默的灰衣人，以及……另外四个打扮诡异的身影！

那四人皆穿着宽大的、颜色晦暗的袍服，脸上戴着与青铜傩面戈图案相似、却更加粗糙诡异的木质傩面，手中各自持着不同的器物——引魂铃、招魂幡、哭丧棒、以及一个不断冒着黑色烟气的陶罐。他们如同没有生命的傀儡般，静立不动，周身散发着浓郁的死气和邪气。

“阴傩傀阵……”陆昭衍心中默念出这个名字，这是从那新娘怨念碎片中得知的信息，是“黑面傩”一脉用于围猎和祭祀的邪门阵法，能困人魂魄，增幅邪术威力。

“倒是有点见识。”王师傅嗤笑一声，“既然认得，便该知道反抗无用。是你自己交出来，还是等我这些宝贝儿动手？”

话音未落，他身旁那个手持引魂铃的傩面人，猛地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铃铛！

叮铃铃——！

铃声不再沉闷，变得尖锐刺耳，直钻脑髓！陆昭衍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体内阴元都随之紊乱了一瞬！

与此同时，另外三个傩面人也动了！

持招魂幡者将幡旗一展，一股灰黑色的旋风凭空生出，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化作一个巨大的、哭泣的鬼脸，扑向陆昭衍！

持哭丧棒者踏步上前，棒身挥舞，带起道道惨白的虚影，抽打向陆昭衍的双腿，那棒影未至，一股令人魂魄僵直的寒意已然袭来！

持陶罐者则将罐口对准陆昭衍，口中念念有词，罐中冒出的黑烟凝聚成一只巨大的、腐烂的鬼爪，抓向他的头颅！

四人配合默契，攻势瞬间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封死了他所有退路！那灰衣人也如同鬼魅般融入阴影，伺机而动！

王师傅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仿佛已然胜券在握。

陆昭衍瞳孔收缩，压力陡增！这阴傩傀阵的威力远超之前遭遇的尸蹩和单一对手！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激下强行稳住心神，体内阴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他左手紧握山鬼令，试图调动其中力量干扰阵法，右手青铜傩面戈横于身前，格挡抽来的哭丧棒影！

砰！嗤！

戈棒相交，发出沉闷的响声，哭丧棒上的寒意顺着手臂侵蚀而来，却被戈身自带的辟邪之力抵消大半！但另外两边的攻击已然临身！

鬼脸旋风嘶嚎着撞在他的护身寒气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那腐烂鬼爪更是无视寒气防御，直抓天灵盖！

危急关头，陆昭衍眼中厉色一闪，不再犹豫，一直隐而不发的“阴蚀咒”之力瞬间爆发！

一缕灰黑色的、散发着湮灭死气的气流，如同毒蛇般缠绕上青铜傩面戈，随着他猛地一个旋身横扫！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水！那灰黑色的湮灭气流与鬼脸旋风、腐烂鬼爪同时接触！

鬼脸旋风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瞬间被侵蚀消散！那腐烂鬼爪更是如同遇到了克星，从指尖开始迅速变得焦黑、崩碎、化为飞灰！

持陶罐的傩面人身体猛地一颤，显然邪术被破遭反噬！

然而，就在陆昭衍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那一直隐忍不发的灰衣人，如同潜伏的毒蛇，骤然从侧面阴影中窜出，手中不再是纸剪，而是一柄淬着幽绿光芒的短匕首，直刺他的肋下！角度刁钻，时机狠毒！

王师傅脸上也露出了计谋得逞的阴笑！之前的围攻，竟都是为了这一记真正的杀招做铺垫！

眼看匕首即将及体，陆昭衍已然来不及回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怀中那卷一直沉寂的《山鬼嫁仪》卷轴，竟毫无征兆地自行变得滚烫！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血腥味的怨气猛地爆发开来！

并非攻击陆昭衍，而是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穿着破烂大红嫁衣的女子虚影，发出一声尖锐至极、蕴含着数百年怨毒的嘶嚎，猛地扑向了偷袭的灰衣人！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那灰衣人根本没想到会有此一着，被那嫁衣怨影扑个正着！

“呃啊——！”灰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中匕首当啷落地，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脸上瞬间覆盖上一层青黑色的死气，眼珠凸出，身体剧烈抽搐着倒了下去，气息迅速萎靡，眼看是不活了！

那嫁衣怨影也随之消散，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场中瞬间一片死寂！

王师傅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转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怒：“血咒护卷？！那老鬼竟然还留了这一手？！”

陆昭衍也是惊出一身冷汗，没想到这卷轴之上除了陷阱，竟还有这种自动护主的恶毒血咒！这分明是当年那巫祝防止他人强夺卷轴的最后手段！若非灰衣人替他触发了这血咒，此刻倒下的就是他自己！

机会！

趁对方阵脚大乱，陆昭衍毫不犹豫，猛地将体内剩余阴元尽数注入山鬼令中，狠狠往地上一拍！

嗡！

一股无形的、源自地脉的阴煞之气被短暂引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那四个组成傀阵的傩面人身体同时一僵，动作变得迟滞混乱！他们脸上的木质傩面，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开裂声！

王师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地气扰动冲击得身形一晃！

陆昭衍要的就是这瞬间的空隙！他不再恋战，转身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头也不回地朝着省城灯火的方向亡命奔去！

“混蛋！给我追！”王师傅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从身后传来，夹杂着傩面人僵硬追赶的脚步声。

但陆昭衍已然抢得先机，身影很快没入山林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他一路不敢停歇，直到远远看见大学的围墙，确认身后再无追兵，才敢放缓脚步，靠在一棵树上大口喘息。

后背伤口已然崩裂，鲜血染红了衣衫。体内阴元几乎耗尽，阵阵虚脱感袭来。

但他终究是逃出来了，并且，真正重创了“王记”的一员骨干。

更重要的是，他亲身经历了那《山鬼嫁仪》血咒的恐怖威力。

回到冰冷的出租屋，锁紧门窗。他疲惫地瘫倒在地，甚至来不及处理伤口，便首先取出了那卷人皮卷轴。

卷轴依旧冰冷，但此刻在他手中，却仿佛重若千钧。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卷轴缓缓展开的暗色字迹上。那些以血书写的、关于如何选择祭品、布置祭坛、执行仪轨、最终强缚“山鬼”或类似存在的邪恶步骤，一一呈现。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生命的漠视和对力量的贪婪。

陆昭衍看着看着，忽然觉得一阵刺骨的寒冷，并非来自体外，而是源自灵魂深处。

他想起了乱葬岗中，秦绛那冰冷而强大的身影。

他所缔结的那份阴婚契约，与这《山鬼嫁仪》所记载的……其本质，究竟有何不同？

是否也只是……一种更为隐晦和高级的“交换”与“束缚”？

这个念头，让他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