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治工作充满了现实的残酷。
尽管医疗队竭尽全力,但死亡依然每天都在发生。
那位王老栓老人,在计九方为他施灸后的第二天清晨,静静地走了。
秀芬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一些,水肿略有消退,但依然极度虚弱。
能不能好转,就要看她的身体能不能支撑到摄入的营养超过每天所消耗掉的那一刻。
在救治的间隙,计九方会拿起他的徕卡M3。
他拍摄得非常谨慎,内心充满矛盾,他记录的不是猎奇,而是历史。
他拍下了老乡捧着那个能照见人影的稀粥碗时,那渴望而绝望的眼神;
拍下了母亲将自己那份少得可怜的食物,偷偷喂给孩子时,那深陷的眼窝里流下的浑浊泪水;
拍下了医疗队员在寒风中,用身体为病人挡住风寒,一口口喂药的侧影;
也拍下了田野里荒芜的土地和倒塌的炉灶。
每一次按下快门,都伴随着一声在他心中回响的拷问: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听到村民们私下里颤抖的讲述,如何被强制收缴了所有的粮食,包括种子粮;
干部如何虚报产量,导致征了“过头粮”;公共食堂如何从最初的“吃饭不要钱”迅速变为连清可照人的粥水都无法保障……
这一切,与他所学的某某主义理想,与他所见过的香港繁华,形成了最残酷、最直接的冲突。
除了这些,他的相机里面,同样也记录下了一些温馨的时刻。
他拍下了王有才小心翼翼给秀芬喂豆浆时,那专注而充满希望的眼神。
他拍下了小石头捧着碗,嘴角还沾着玉米糊,对着镜头第一次露出的、羞涩而脆弱的笑容。
他知道,这些底片,将来冲洗出来,将是沉默却最有力的证言!
它们记录的不仅是苦难,更是生命在绝境中的挣扎,是人性在黑暗中的微光,也是历史不容忘却的一页。
几天后,当小王庄的情况基本稳定的时候,计九方孤身一人来到了三里铺。
来这的时候,他就听说三里铺那边的情况要稍好一些,罗家有个儿子在四九城工作的事,当地政府是知道的。
也正是有罗诚这个免死金牌在这里杵着,三里铺没敢做得太过份,虽然也饿死不少人,但相对来说,要稍好一些,这也是他没第一时间就来这里的原因。
三里铺那边也是有医疗队的,计九方来到这里的时候,医疗队的救助工作已经进入平稳期。
能救助的都救助了,不能救助的,也差不多都死了。
当罗爸罗妈见到计九方时,起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能在这里看到熟人,他们是真的没有想到!
“叔叔阿姨好,罗哥因为工作的原因,不能回来看望你们,让我问候叔和姨!”他没敢说罗诚听到消息就病了的事,怕他们担心。
见到计九方,仿佛见到了儿子,罗爸罗妈热泪盈眶,紧紧拉着计九方的手,忍了好久的眼泪再也憋不住:
“我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呜呜呜呜!太惨了~~!怎么会这样~~~!”
罗诚的侄子死了两个,叔伯也有死的,爷爷辈的全死光了。
都是营养不良引起的并发症,无医无药,捱不过就只能等死。
计九方这一路走过来,三里铺的情况虽然说是好一些,也好的有限。
到处都是新坟,户户都要带孝,一家一家直接销户的情况不是什么稀奇事。
帮罗爸罗妈检查了身体之后,计九方又帮罗家庄的重症病人施了针灸,临走的时候,他偷偷塞给罗爸两罐奶粉,几斤白糖。
同时他的相机里,也拍下了罗家的情况。
他的下一站,是三里铺张家庄。
解放前,这一片土地就曾发生过大饥荒,他娘张桂秋才十来岁时,跟着家人逃荒千里,最终一家老少,就只剩下她一人,辗转落户在计家沟。
而现在,这里又出现了大饥荒,人们却连逃荒的机会都没有!
村子还是叫张家庄,但这里没有姓张的了,上一场饥荒时,庄里张姓就差不多全部出逃,后来搬来不少别姓人家,张姓反而成了小户!
就是这几户张姓人家,势单力薄,被重点针对,也没能坚持下来,在这一次终于全部死绝!
问了问情况,计九方没有再进庄子,他娘应该也能死心了!
工作组在信。阳一直工作到第二年春荒缓解。
当冰雪消融,地里终于冒出一点绿色时,情况才开始慢慢好转。
新的政策下来了,当地公共食堂就地解散,允许社员耕种小量自留地,国家后续调拨的救济粮也陆续到位。
医疗队准备返回四九城时,已是2月底。
回程的路上,医疗队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这一个多月来他们见识到的死亡,比他们以往的日子加起来都要多无数倍!
他们的医术救回了一些人,但亲眼目睹了更多的死亡。
那段经历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们的灵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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