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镜转身离去的脚步,并未能如她所愿般决绝地踏出这片令人窒息的大殿。一股无形的力量,混合着十年积攒的不甘与那点连她自己都深恶痛绝的、卑贱的残存妄念,像藤蔓般缠绕住她的脚踝,让她在门槛前那一步,几不可察地滞涩、停顿。
就这一下……
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嘶鸣,就再听一下,再看一眼……看看他,会不会……
命运仿佛听到了她这卑微的乞求,却又以最残忍的方式予以回应。
春风穿过殿门,不仅带来了檀香的气息,更送来了身后那清晰得如同冰锥淬火、直刺耳膜的对话——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她最脆弱的神经上。
是崔令仪的声音。那声音刻意放得极柔,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惊悸微喘,尾音却又微妙地上挑,裹挟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水波般的媚意,与她平日里在人前端庄持重、清高孤傲的形象判若两人:
“多谢谢哥哥……及时相护……”
她顿了顿,气息仿佛不稳,更添几分柔弱,
“令仪……令仪无以为报……”
那一声“谢哥哥”,叫得百转千回,亲密无间,仿佛早已在唇齿间辗转咀嚼过千百遍。这不是客套的称呼,这是带着占有欲的宣告,是刺向在场某个特定听众的毒针。
萧玉镜浑身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寒流瞬间贯穿。她甚至可以想象出崔令仪此刻仰望着谢玄时,那双眼中必定盛满了泫然欲泣的依赖与隐晦的挑逗。
而接下来,谢玄的回应,才是真正将她打入无间地狱的判词。
没有预想中的立刻推开。
没有保持距离的冷淡斥责:“崔小姐请自重。”
甚至没有对她那过于亲昵称呼的丝毫否认与纠正。
他只是用他那把惯常的、清冽如雪山寒泉、曾无数次在她梦中回响的嗓音,平淡地,听不出半分波澜起伏,甚至带着一丝例行公事般的疏离客套,回了一句:
“崔小姐受惊了。”
“崔小姐受惊了……”
五个字。
简简单单五个字。
没有解释方才那迫不得已的“相护”是情势所逼。
没有强调两人之间应有的界限与分寸。
更没有……对她萧玉镜投去哪怕一瞥带着歉意或安抚的眼神。
只有这句……近乎默认了那份亲昵、承认了这份“相护”、带着疏离却又在某种程度上坐实了某种特殊关系的客套话!
这五个字,不再是声音,它们化作了五根烧红的钢针,带着嗤嗤作响的恶毒,狠狠钉入了萧玉镜的耳膜,钉入了她瞬间空白、嗡嗡作响的大脑,最终,精准无比地、带着毁灭性的力量,钉入了她那颗本已千疮百孔、刚刚又遭受重创、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
“呃……”
一声极轻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被她死死扼在喉咙深处。
她猛地停下所有动作,霍然转身!
目光,不再是平日的慵懒与洞察,而是凝聚了十年风霜冰雪、淬炼了无数失望与此刻滔天痛楚的利箭,带着近乎实质的冰冷与穿透力,直直射向那个依旧白衣胜雪、仿佛不染尘埃的男人!
她在看。
用她这双被世人赞誉为风华绝代的眼眸,更用她那与生俱来、能洞悉世间万千人心、此刻却显得如此无用的【朱阙镜心】,死死地、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细微变化地、贪婪而又绝望地看着他!
她在祈求。
祈求能从他那张清俊无俦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慌乱。
祈求能从他深邃的眼眸中,看到一丝急于向她解释的歉意与焦灼。
祈求能从他周身的气息里,感受到一丝对她此刻骤然转身、目光如炬的反应的在意。
或者……哪怕只是一丝,被设计、被逼迫、身不由己的无奈与厌烦!
只要一丝!
只要有一丝就好!
只要有一丝,她或许……或许还能为自己这荒唐可笑、蹉跎了整整十年光阴的痴缠,找到一个不至于显得那么廉价、那么一厢情愿、那么活该被践踏的借口!
她调动了全部的精神,【朱阙镜心】的能力运转到极致,视野中的人群色彩斑斓——侍卫的紧张是灰白,僧侣的平静是浅黄,香客的惶恐是淡青……而她所有的感知,所有的焦点,都死死锁在谢玄身上!
然而——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谢玄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如风雪中不折的孤松,面容依旧平静得像一潭吹不皱的深水。方才那电光火石间,为救“受惊”的崔令仪而展露的急切与动作,仿佛只是所有人集体产生的幻觉。他周身的气息已然恢复成一贯的清冷自持,疏离淡漠,仿佛刚才那场因他而起的“意外”和那瞬间的“亲近”,不过是法会流程中一个微不足道、转眼即可遗忘的小插曲。
他甚至没有立刻看向她,那双总是蕴含着睿智与冷静的眸子,只是淡淡地落在虚处,或是平静地扫过周围渐渐平复下来、却依旧窃窃私语的人群,仿佛在评估骚乱的影响,又仿佛……根本未曾将方才那拥抱(在她看来)的瞬间,以及她这个观望着,真正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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