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满再次见到陆怀瑾,是在十一月二日,一个寻常却因他的出现而变得不寻常的夜晚。
她因为和第二张专辑的编曲老师张涵沟通新歌的风格和细节,讨论得过于投入,完全错过了最后一班返回复旦的公交车。无奈之下,她只得返回淮海路对面的小洋楼暂住一晚。
初冬的夜风已带着明显的寒意,她裹紧风衣,快步走上二楼。然而,就在她准备掏出钥匙的时候,脚步猛地顿住了——楼道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正半倚靠在她家的门框上。
是陆怀瑾。
只是,他消瘦了许多。原本合身的夹克此刻显得有些空荡,脸颊凹陷下去,轮廓更加硬朗分明,仿佛被刀削斧凿过一般。借着楼道窗口透进的微弱月光,还能看出他肤色黑了不少,带着一种长期暴露在野外或恶劣环境下的粗糙感。
“陆怀瑾?”虞小满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诧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怎么……这个时间在这里?”一连串的问题瞬间涌上心头:他的任务结束了?他怎么瘦了这么多?好像还黑了不少?是受伤了吗?
陆怀瑾本就是失眠夜难以排遣,下意识地走到这里碰碰运气,其实并未抱多大希望。他知道虞小满开学后大概率会住在学校宿舍。只是,脚步不听使唤,仿佛只有靠近这个有她气息的地方,那颗被阴霾笼罩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没想到,今夜竟真的等到了她。
“嗯,是我。”他看着许久未见的虞小满,灯光下她的脸庞清晰而鲜活,驱散了些许他周身的沉郁。他心底竟生出一丝庆幸,庆幸自己今晚还是来了。
虞小满赶忙上前拿出钥匙开了门:“快进来,外面冷。”她侧身让他进屋。
陆怀瑾看着门内温暖的灯光,理智告诉他时间太晚,进入单身女孩的住处于礼不合,他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虞小满已经自然地将他的犹豫理解为客气,再次催促:“愣着干嘛,快进来呀。”
看着她坦荡清澈的眼神,陆怀瑾那点顾虑被打消了,他沉默地跟了进去,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虞小满按亮了客厅温暖的主灯。在明亮的灯光下,陆怀瑾的状态无所遁形——他双眼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眼窝深陷,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乌青。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大部分精气神,那份属于军人的锐利和挺拔虽然还在,却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创伤感所覆盖,眼神也不似从前那般清亮有神采,而是蒙上了一层灰翳。
“你怎么了?”虞小满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我听顾阿姨说你们出任务去了,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么?”她担忧地问,手下意识地想伸出去,又克制地收了回来。
陆怀瑾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仿佛所有的言语都哽在了喉咙里。
虞小满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不该问的。“哦,对,我知道,你们的工作有保密原则,不能打听。”她连忙改口,语气更加温和,“那……现在任务结束了吗?你还好吗?”
“嗯。”陆怀瑾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沉重、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的应答。
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虞小满敏锐地察觉到,这份沉默背后,压抑着巨大的痛苦。他不仅仅是疲惫,更像是……灵魂受了重创。
她的目光落在他乌青得吓人的眼窝上,忍不住再次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很久没好好睡觉了?”
陆怀瑾微微偏过头,避开了她过于关切的目光,声音沙哑低沉:“最近……睡得不太好。”
虞小满走到厨房,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手中。他的手指冰凉,触碰到她温热的指尖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紧紧握着,仿佛在汲取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良久,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要被夜色吞没,却像一块巨石投入虞小满的心湖:
“有战友……牺牲了。”
虞小满听到这句从陆怀瑾紧咬的牙关中艰难挤出的“有战友牺牲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沉了下去。
她这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不止是普通的任务艰辛。
以陆怀瑾那样极度负责、甚至有些固执的性格,他极有可能将战友的牺牲归咎于自己指挥失误或判断偏差,把沉重的过错感背负在自己身上。
他眼中那挥之不去的痛苦、深重的疲惫和近乎自我放逐的状态,让她几乎瞬间就想到了一个词——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她没有像普通人那样说些空洞的“节哀”或者“不是你的错”之类的安慰,那些话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她看着他紧握水杯、指节泛白的手,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冷静的理解和关切:
“陆怀瑾,”她叫他的名字,让他聚焦于当下,“组织上……按照规定,安排你们接受心理辅导了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