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漫进如意馆,鎏金缠枝纹窗棂将暖光切得细碎,落在班杰明摊开的雪浪宣上。纸上的工笔蔷薇才绘了半幅,朱砂染就的花瓣从浅粉到深红层层晕开,可最关键的花萼阴影却像冻住的春水,硬邦邦地贴在纸上,全无半分晨露浸润的柔润活气。
他捏着画笔转了三圈,笔尖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指腹被笔杆硌出一道浅痕——这已经是第三日了,宫里的景致再精巧,也像被一层无形的素纱笼着,御花园新开的姚黄魏紫、太液池里尾鳍泛金的锦鲤,落在纸上都少了几分野地里的泼辣气,连色彩都淡了半截。
“又在对着画纸发呆?”身后传来郎世宁温和的声音,老画师捧着一叠新研的矿物颜料走近,青金石磨的蓝、孔雀石研的绿,在白瓷碟里闪着莹光。他瞥见那半幅蔷薇,枯瘦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花瓣阴影处:“你把宫里的规矩带进画里了,线条太拘着,颜色也少了股子气,反而失了灵气。”
班杰明回头,放下笔叹了口气,指腹蹭了蹭宣纸上的朱砂:“师父,我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明明照着御花园的蔷薇画的,可画出来就像假的,没半分活意。”
郎世宁笑了,将颜料碟轻轻放在案上,指了指窗外飘远的云絮:“画者的眼,得装着天地,不是只有宫墙圈住的四方天。当年我初来京城,也总困在画室里画宫苑,画出来的东西精致是精致,却少了魂。”
“后来跟着先帝去塞外巡猎,见了草原的风裹着青草味掠过,见了大漠落日把半边天都烧红,才明白‘鲜活’是什么——是风动草摇的劲儿,是牛羊踏过草地的声响,这些都得亲耳听、亲眼见,才能画进纸里。有时候,灵感不在砚台里,在风里,在草尖上,得出去找。”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班杰明心里,他猛地站起身,抓起案边的紫檀木画夹往臂弯里一夹,画夹里还夹着几张没来得及用的生宣,边角蹭着他的袖口:“师父说得对!我知道该去哪儿了,该去草原上,那才是有活气的景致!”
没等郎世宁再叮嘱“注意安全”,他已经脚步轻快地出了如意馆,青石板路上的露珠沾湿了鞋尖也浑然不觉,一路往漱芳斋去。
刚到院门口,就见小燕子攥着半串裹着晶莹糖霜的糖葫芦,正踮着脚够廊下挂着的蝴蝶风筝——风筝线缠在了廊柱的雕花上,她蹦跶着伸手,指尖的糖霜蹭在朱红柱上,亮晶晶的像颗小钻。
“小燕子!”班杰明快步上前,把画夹往石桌上一放,小心翼翼摊开那页没画完的蔷薇,“你看,我这三天画什么都不对劲,一点灵感都没有。刚才师父说,得去外面找灵气,我想去咱们之前去过的草原看看,吹吹那里的风,说不定能找点灵感来。”
小燕子凑过来看了眼画纸,咂咂嘴把糖葫芦举到他眼前:“可不是嘛!宫里的花养得太娇气,哪有草原上的小野花有劲儿?风一吹能晃半天,连蜜蜂都愿意多停会儿。”
“我跟你说,我最近正闷得慌呢,昨天还跟紫薇念叨,总待在漱芳斋,连跑跳都得顾忌着规矩。上次听我哥说,草原上的春草都冒头了,河沟里还有刚孵出来的小野鸭,黄绒绒的跟小团子似的,可有意思了!”
班杰明眼睛一下子亮了,握着画笔的手都松了些,指节不再绷得发白:“真的?那我们能一起去吗?我还想画草原上的牧民,上次见他们骑着马赶羊,马鬃被风吹得飘起来,比宫里的御马还有精神。”
“当然能!”小燕子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这就去找紫薇和晴儿,咱们还得去令妃娘娘那要出宫令牌呢!”说着,她一把拉起班杰明的胳膊,指尖的糖霜蹭在他的袖口上,也顾不上擦,就往漱芳斋里跑。石桌上的画夹还摊着,半幅蔷薇迎着晨光,倒像是沾了几分待赴远方的活气。
两人刚冲进漱芳斋的小院子,就撞见紫薇和晴儿提着食盒从外面回来。紫薇穿了件月白绣兰纹的襦裙,怀里抱着刚晒好的书卷,墨香混着阳光的味道飘过来;晴儿则提着个描金食盒,盒盖缝里漏出淡淡的绿豆香,是令妃特意让小厨房做的,知道漱芳斋的人爱食些清甜口的点心,特意让人送来。
“你们俩跑这么急,差点撞着人。”紫薇笑着扶住被风吹乱的鬓发,瞥见班杰明臂弯里的画夹,“这是要去哪儿?”
小燕子喘着气,把去草原的心思一五一十说出来,还没等紫薇应声,就见晴儿悄悄红了脸,指尖攥着食盒上的青绸带子,指节都微微泛白,小声说:“我……我去会不会打扰你们?”
这话落在晴儿心里,藏着她没说出口的小心思——上回南巡掉进陷阱,那个蒙面人救了她就匆匆离开,后来见了萧剑,她才认出那熟悉的身形、说话时温和的语气,分明就是救自己的人。
可萧剑却不承认这件事,倒让她对这个藏着故事的男人多了几分好奇,总盼着能再见面,好好问清楚。这会儿听说能出去,还能见到萧剑,她心里早就盼着点头,只是碍着规矩,才先问了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