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内的空气,被火药与冷汗的气味腌透了,粘稠,压抑。
武装警察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收缴枪械、上铐、押解。
手铐锁死的“咔嗒”声,清脆得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刚才还言定生死的刘振华,此刻瘫软着,被两个警察架起。
那张惯于发号施令的脸,此刻失尽血色,只剩下纸一样的惨白。
他的眼神涣散地在顾野和“先生”之间来回飘移,嘴唇剧烈哆嗦,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想不通。
明明是奉了京城密令,来执行一场必杀的围猎。
明明自己是那只潜伏在后的黄雀。
怎么一眨眼,就成了别人笼子里的死鸟?
顾野没再给他第二个眼神。
垃圾,没有被再次注视的价值。
他的目光转向那个脸色同样煞白,却还强撑着几分文人风骨的“先生”。
王主任快步走到顾野身边,身体微躬,声音压得极低,语气中带着敬畏。
“顾……同志,这两个人,怎么处理?是带回县里,还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
但那未尽之意,却冰冷刺骨。
有些人,进了审讯室,也只是换个地方喝茶。
有些人,可能永远走不到审讯室。
沈惊鸿的心脏骤然紧缩,她抓着顾野衣角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她听懂了王主任的潜台词,那背后是她过去人生里从未触碰过的,铁与血的规则。
顾野感受到了她的紧张。
他反手,将她冰凉的小手整个包裹进自己宽大温热的掌心,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他没有回头,只对着王主任,用一种吩咐的淡然语气说道:
“王主任,辛苦。那个姓刘的,陈家的狗,你带走。”
“该怎么审,就怎么审。能挖出多少东西,都是你的功劳。”
“记住,我要他活的。”
“活得越久越好。一条会叫的狗,比死狗有用。”
王主任身体猛地一震,瞬间挺直,如闻军令。
“是!”
“至于这个先生……”
顾野的视线落在对方脸上。
“叶家的信使。把他和我那两位在上海的朋友关在一起。”
“告诉杨卫国,这只信鸽知道的航线不少,让他慢慢盘。”
“我要知道,叶家在东北所有的布局。”
这番话,顾野说得云淡风轻。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钢钉,砸进了在场所有核心人员的耳朵里。
王主任的额角,控制不住地渗出了一层细汗。
他再次确认,眼前这个男人的能力,远超他最大胆的想象。
他不仅能调动自己,还能隔着千里之外,在沪上布下天罗地网,囚禁这种级别的人物。
“明白!”
王主任再次领命,转身,雷厉风行地指挥手下清场。
混乱中,顾野旁若无人地牵着沈惊鸿,走向门口。
经过被死死按住的刘振华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只是侧过头,用仅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棋盘,该换个玩法了。”
“还有,谢你今天送来的这份大礼。”
刘振华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怨毒。
他懂了。
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对方用来利用的一块垫脚石!
他今天带来的所有人,所有枪,甚至他自己,都只是为对方的胜利,献上的一场盛大礼炮!
杀人。
还要诛心!
……
军用吉普在颠簸的土路上行驶。
车窗外,清冷的月光将无垠的田野照得一片银白。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在单调地轰鸣。
从离开茶馆的那一刻起,沈惊鸿就一言不发。
她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像是要把自己的灵魂,也一并甩在这片黑暗里。
她的世界,在短短几个小时里,被轰然推倒,又被一只强悍的手,重新建立起来。
她以为的鸿门宴,是顾野的请君入瓮。
她以为的绝境杀局,是顾野的借刀杀人。
她以为高不可攀的官方力量,不过是顾野棋盘上,早早落好的一颗棋子。
那个在村里会因她一句话就咧嘴傻笑的男人。
那个会笨拙地给她揉脚踝的男人。
竟然是这样一个在谈笑间搅动风云,执掌生杀的“男人”。
突然,一只粗粝温热的大手伸过来,拇指的糙茧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想什么呢?脸都花了。”
顾野的声音低沉沙哑,藏着疲惫。
沈惊鸿猛地回神,这才感到脸上一片冰凉湿润,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她摇了摇头,想说“没事”,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顾野低低叹了口气。
他伸手,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让她纤细的身体紧紧靠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
“吓着了?”他问。
沈惊鸿把脸埋在他带着淡淡烟草味的衣料里,闷闷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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