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经之书符问道 第137章 符戏宵小

驿站大堂内，灯火摇曳，人影幢幢。大雨之后的潮湿气息混杂着汗味、姜汤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在空气中弥漫。那三名假冒的“巡骑”接过侍从阿竹递来的紫苏姜片，脸上挤着感激的笑容，眼神却愈发警惕阴冷。王悦之那看似好意的举动，无疑是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打破了他们原定的偷袭计划，迫使他们在子时之前就必须更加小心。

王悦之退回角落，看似疲惫地靠着墙壁假寐，实则《黄庭》真气已在体内悄然运转，灵台一片清明，耳力目力提升至极限。他能清晰地听到那三名假冒者压抑的呼吸声，能感受到他们目光不时扫过自己带来的针刺感。

山阴先生依旧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与身边的老侍郎低声闲聊着古籍典故，仿佛全然未觉。但王悦之注意到，老先生放置茶杯时，手指极其细微地在桌面上敲击了三下，又快又轻。那应是一种极隐秘的示警信号，老先生果然明白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子时将近。驿站内的旅人大多熬不住疲惫，东倒西歪地打着盹。尉迟铄安排了护卫轮值守夜，他自己则按着刀柄，坐在靠近大门的位置，目光如电，扫视着大厅。那三名假冒者则聚在靠近后门的一桌，看似休息，实则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王悦之心知不能再等。他心下暗忖，此时当须制造混乱，逼对方提前暴露，或者为自己和山阴先生创造脱身乃至反击的机会。

他脑中飞快闪过《黄庭经》及家族秘藏中记载的几种基础符箓之术。这些符箓并非用于直接攻伐，多是宁神、驱邪、小范围扰动气机之用，正适合眼下这种不能暴露修为，却又需暗中搅动风雨的局面。

他悄然将手缩回袖中，指尖蘸了点杯中冷茶，以自身微弱真气为引，极快地在袖内衬布上勾勒起来。并非绘制完整的符箓，而是截取其中能引动“惊”、“乱”、“惑”之意的片段符文。

首先，他瞄准了那假冒头领腰间悬挂的水囊。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一丝蕴含“惊厥”符意的微凉气劲，混着窗外残留的湿气，无声无息地沾附其上。

片刻后，那假冒头领正欲抬手喝水，水囊突然毫无征兆地猛地一跳，仿佛里面钻进了活物，囊口崩开，冰冷的清水“噗”地一下溅了他自己满头满脸！

“嗯？！”假冒头领吓了一跳，猛地站起，狼狈地抹着脸上的水渍，四周假寐的人被惊动，纷纷看来。

“头儿，怎么了？”旁边同伙低声问。

“邪门！”假冒头领脸色难看，检查水囊，却毫无发现，只得嘟囔着坐下，“没事，手滑了。”

众人疑惑地收回目光。尉迟铄也瞥了一眼，见只是意外，便没多在意。

王悦之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再次屈指，这次的目标是另一名假冒者身下的长凳。一缕极淡的、带着“松动”符意的气流拂过凳腿榫卯处。

没过多久，那名假冒者因同伙的意外而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咔嚓”一声微响，他坐的那条长凳竟突然散架！那人猝不及防，“哎呦”一声惊呼，一屁股跌坐在泥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这一下动静更大，连尉迟铄都皱起了眉头，手按上了刀柄。大厅里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那摔倒在地、一脸懵然的假冒者。

“怎么回事？！”尉迟铄沉声问道。

“我……这凳子……”那假冒者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解释，却又踩到散落的木棍，差点又滑一跤，模样滑稽无比。

王悦之差点笑出声，连忙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装作咳嗽掩饰。连一直板着脸的尉迟铄，嘴角都似乎抽搐了一下。

山阴先生适时开口，打着圆场：“咳咳，想必是这驿站桌椅老旧，经不起风雨湿气。军爷没事吧？快换把结实些的椅子。”他这话看似解围，实则微妙的点出了“风雨湿气”，与王悦之方才“驱寒”的提议隐隐呼应，倒似加深了这只是意外巧合的印象。

假冒头领脸色铁青，扶起同伴，狠狠瞪了那散架的凳子一眼，心中惊疑不定，却也只能强笑道：“无妨无妨，多谢老先生关心。”

连续两次“意外”，让这三名假冒者如同惊弓之鸟，再也不敢安稳坐着，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总觉得这驿站透着邪性。他们开始用极低的声音、以一种特殊的暗语快速交流，商议是否要提前动手。

王悦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对方心绪已乱，暗语交流，正是获取信息的大好时机！他屏息凝神，全力捕捉那细微的、夹杂在嘈杂雨滴声中的对话碎片。

“……点子扎手……有古怪……”

“……等不及子时了……恐生变……”

“……先制住那老的和书生……搜身……”

“……外面的人……信号……”

虽然断断续续，但王悦之已然拼凑出关键信息：他们还有同伙埋伏在驿站外！他们准备提前动手，目标首先是自己和山阴先生，目的是“搜身”？他们在找什么？难道除了自己，他们还以为山阴先生带了什么重要东西？

就在此时，那名假冒头领似乎下定了决心，对同伴使了个眼色，三人缓缓起身，手看似随意地搭上了腰间的刀柄，向着王悦之和山阴先生的方向看似随意地踱步过来。

杀机骤现！

尉迟铄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猛地站起：“你们做什么？”

王悦之心念电转，决不能让对方先动手！必须在尉迟铄面前，坐实他们的罪名！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堆满了极度惊恐的表情，指着那三名逼近的假冒者，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足以掀翻屋顶的尖叫：

“啊——！！！有鬼啊！！！他们三个……他们的脚！！他们的脚没有沾地！他们是飘过来的！！！”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蕴含了他一丝微弱的真气，极具穿透力，将在场所有昏昏欲睡的人全都吓得魂飞魄散，炸锅般跳了起来！

“什么？！”

“鬼？！”

“在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三名假冒者下半身。驿站地面本就有些凹凸不平，光线昏暗，被王悦之这么一嗓子以极强的心理暗示吼出来，众人看去，那三人走动的姿态在阴影摇曳下，竟真的仿佛有几分飘忽不定！

那三名假冒者也被这突如其来、匪夷所思的指控弄得一愣，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脚。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王悦之袖中手指再次疾弹！这一次，不再是玩笑般的小符箓，而是他暗中以自身精血混合茶沫绘制的半道“显形符”残纹！目标直指其中一人怀中——他刚才隐约听到暗语中提及的、用来联系外面同伙的“信号之物”！

一缕微不可见的清光闪过！

“嗤啦”一声轻响，那名假冒者怀中突然冒起一股淡淡的黑烟，紧接着，一枚制作精巧、刻着诡异骷髅符文的黑色哨笛掉了出来，滚落在地！那哨笛兀自散发着淡淡的、与驿站浩然之气格格不入的阴邪波动！

“九幽哨！”尉迟铄毕竟是禁军队正，见识不凡，一眼认出那正是臭名昭着的邪道宗门九幽道用来联络的邪器！

“他们是九幽道的妖人！”尉迟铄瞬间勃然大怒，锵啷一声拔出腰刀，“拿下他们！”

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从王悦之尖叫到哨笛掉落，不过呼吸之间。三名九幽道徒反应过来已是不及，眼见身份彻底暴露，凶相毕露！

“动手！”假冒头领怒吼一声，三人同时暴起发难，刀光出鞘，直扑尉迟铄和最近的护卫！同时，那名掉落哨笛的妖人猛地吹响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哨音！

哨音未落，驿站窗外、屋顶瞬间传来数道破空之声和怒喝声！埋伏在外的同伙听到信号，强行攻了进来！

驿站内顿时陷入一片混战！刀光剑影，桌椅纷飞，旅人惊叫哭喊，乱作一团。

王悦之在尖叫出声的瞬间，就已一个懒驴打滚，极其狼狈却巧妙地躲到了一根粗大的柱子后面，完美避开了第一波冲突中心。他拍着胸口，大口喘气，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这次倒有七八分是真的吓白了脸，嘴里还不住地喃喃：“鬼……有鬼……飘着的……”将一个被吓破了胆的文弱书生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混战之中，无人注意到，柱子后的王悦之，眼神却异常冷静。他目光飞快扫过战场，寻找着山阴先生的身影。

只见山阴先生不知何时已被那名侍从阿竹护着，退到了大厅的角落。阿竹看似瘦弱，此刻却显露出不俗的身手，手持一根不知从哪摸来的烧火棍，舞得密不透风，将两名试图靠近的九幽道徒逼退。山阴先生则站在阿竹身后，面色平静，甚至还有闲暇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仿佛眼前的厮杀与他无关。

王悦之心中稍定。看来这位老先生的自保之力，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强。

就在这时，一名九幽道徒似乎认准了王悦之是导致计划失败的罪魁祸首，眼中凶光毕露，摆脱一名护卫的纠缠，狞笑着挥刀向柱子后的王悦之扑来！

“书生！纳命来！”

刀风凌厉，眼看避无可避！

王悦之脸上惊恐万分，手脚并用似乎想向后爬，却“一不小心”被散落的行李绊倒，“哎呀”一声向后仰倒。就在倒下的过程中，他袖中手指极其隐秘地一弹，一枚之前悄悄捏在手中的干瘪枣核，裹着一丝“滑腻”符意，精准地射在了那妖人前脚的落点上！

那妖人只顾前冲，一脚踩上枣核，顿觉脚下一滑，重心瞬间失控，整个人如同饿狗扑屎般向前猛摔出去，手中钢刀“当啷”一声脱手飞出，正好插在了一名正与尉迟铄缠斗的妖人同伙的脚边，吓得那人一个趔趄，被尉迟铄趁机一刀劈中肩头，惨叫倒地！

扑向王悦之的妖人结结实实摔了个嘴啃泥，门牙都磕掉了一颗，满脸是血，晕头转向。

王悦之则“惊惶失措”地在地上手脚乱蹬，看似胡乱挣扎，一脚却“恰好”狠狠踹在那妖人的太阳穴上！那妖人闷哼一声，直接晕死过去。

“啊！别杀我！别杀我！”王悦之继续尖叫着，连滚带爬地躲到更远的柜台下面，浑身瑟瑟发抖，演技堪称巅峰。

整个过程中，他看似狼狈不堪，全靠“运气”和“意外”保命，甚至“帮”了尉迟铄一把，没有露出一丝一毫会武功的痕迹，却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一个敌人。

尉迟铄忙于应对眼前的敌人，无暇细究，只觉这书生虽然胆小如鼠，惹事生非，但运气倒是不错。

驿站内的战斗持续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尉迟铄带来的禁军护卫毕竟是精锐，人数也占优，加上王悦之暗中各种“意外”相助，最终将闯入驿站的九幽道徒或斩杀或擒获。那名假冒头领见大势已去，试图突围，被尉迟铄亲自出手，一刀斩断手臂，生擒活捉。

战斗结束，驿站内一片狼藉，血腥味弥漫。尉迟铄面色阴沉，命令手下清理现场，审讯俘虏，同时加强警戒，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柜台下还在“发抖”的王悦之。

今夜之事，太过蹊跷。那书生的尖叫虽是乌龙，却阴差阳错引出了妖人邪器……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意外……尉迟铄摇了摇头，或许真的只是巧合和运气吧。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能翻天不成？

他却不知，柜台之下，王悦之的嘴角正勾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如释重负又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

符箓戏宵小，深藏功与名。这一夜，他成功地保全了自己，误导了敌人，还在北魏禁军面前，完美地巩固了“麻烦但无害”的文人形象。

然而，经此一役，九幽道能以北魏地方官兵的身份适时出现并设伏，背后有无北魏朝堂及军方势力的暗中支持却也难说，其中玄机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