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山一行人灰溜溜地走后,屋里霎时安静下来。
躺在床上的周永邦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目光异常清明,全然不似方才的浑浊,直直望向守在床边的周远川,声音虽虚弱,却字字清晰:
“远川,你带着清平他们……也都回去吧,别在这守着了。都围着我一个老头子,像什么话。”
周远川闻言,没有立刻应声。
他先是仔细地替老人掖了掖被角,沉默片刻,才转向一旁的妻子,语气温和却不容商量:
“凤英,你带着孩子们先回去,中午记得给我送饭。”
接着,他转回身,微微俯向床榻,声音放得更轻,带着商量的口吻,却又异常坚定:
“七叔,就让远川再陪您坐会儿,成吗?我不出声,不吵您,就在这儿……心里踏实。”
周永邦看着这个稳重的侄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终是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重新阖上了眼。
王凤英见状,便拉着还有些担忧的徐美华,又招呼周清平,抱着念薇,悄悄退了出去。王杏花也回了自己家。
回到自家院子,还没等周清平喘口气,张桂花就凑了上来,抓住周清平的手,压低声音急切地问:
“怎么样?你七叔公有没有提起什么……比如……分钱分东西的事儿?”
她眼睛里闪着探究的光。
“你二叔他们闹那么一出,不就是冲着这个?七叔公没私下给你点什么?”
周清平本就因之前那场闹剧和七叔公的病况,心情沉郁,听到姆妈这般迫不及待的盘问,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脸色铁青地呛了回去: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七叔公还躺在那里喘气呢,你们一个个的就恨不得扒着他的棺材板算计那三瓜两枣!”
张桂花被二儿子这么一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口就要骂,却被丈夫周远山给制止了。
周清平烦躁地扒了扒头发,拉着妻子,抱着女儿一头钻进屋里,整个下午都闷声不出门。
到了傍晚,王凤英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急切,也顾不上和其他人说话,直接对着屋里喊:
“清平!清平!快!快去你七叔公那儿!他点名要见你!快着点!”
周清平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揪住了他。
他猛地从屋里冲出来,也来不及细问,从妻子手里一把抱过女儿周念薇,就跟着王凤英往外跑。
一路上,他的心怦怦直跳,七叔公突然点名要见他,还是在这个时辰,莫非……
跑到周永邦的小院,只见院子里已经聚了不少闻讯赶来的周家人,三三两两地站着,低声交谈着,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那扇透着昏黄光线的窗户,气氛凝重又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骚动。
周清平无暇他顾,抱着女儿径直穿过人群,掀开门帘进了屋。
屋里,昏黄的光晕摇曳着,将人影拉得长长的。
周永邦果然靠坐在床头,脸颊上竟反常地泛着一丝红晕,眼睛也比白日更有神采。
但这般“好”的气色,落在周念薇的眼里,却让她的心直往下沉——这分明是“回光返照”之象。
床边还站着周远川、村支书周远怀,另外还有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面容斯文却陌生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个棕色的公文包,神情严肃。
周永邦见周清平抱着孩子进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他怀里的念薇,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向周远川和周远怀,声音虽低却清晰:
“远川,远怀,你们先出去一会儿,在外头等等。我和清平,还有这位刘同志,有话要说。”
周远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没多问,只是担忧地看了老人一眼,便拉着同样疑惑的周远川默默退了出去,并细心地带上了门。
屋里顿时只剩下周永邦、周清平、周念薇以及那位刘同志。
寂静中,煤油灯芯偶尔爆出一点细微的噼啪声。
周永邦示意周清平坐到床边的凳子上,然后看向那位刘同志,缓声道:“小刘,开始吧。”
刘同志点点头,打开公文包,取出几张盖着红印的文件,语气正式而清晰:
“周清平同志,我受周永邦老先生委托,作为公证人,现正式向你宣布并办理周老先生位于县城关街道向阳巷17号的一处房产的赠与手续。这是房产证明和赠与协议,请过目。”
周清平彻底愣住了,抱着周念薇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念薇也惊讶地扭动了一下。
周清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县……县城的房子?七叔公,这……这怎么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他慌乱地看向周永邦,“七叔公,您这是……”
周永邦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摆了摆,止住了他的话。
老人望着他,浑浊的眼底泛起复杂的情感,有感激,有追忆,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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