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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地球之声

艾伦的手指悬在红色的“销毁”按钮上。控制室内只有机器运转的低沉嗡鸣，和他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一旦按下，地球上最后一座图书馆——保存着人类全部文明成果的记忆库，将在三秒内化为基本粒子。

“还有十分钟，”AI管家的声音平静如常，“执行长，您需要做出决定了。”

窗外，漫天黄沙被狂风卷起，拍打在厚重的防弹玻璃上。这是2357年，地球已不再是人类熟悉的那个家园。三百年的资源掠夺和生态破坏终于迎来了终点——一颗偏离轨道的小行星将在三十六小时后撞击地球，终结所有残存的生命。

“移民飞船准备好了吗？”艾伦问道，声音嘶哑。

“方舟七号已就位，船上载有一万枚人类受精卵和文明重建所需的基础知识库。它将前往tRAppISt-1星系，预计航行时间两千年。”

两千年。艾伦苦涩地笑了笑。那时他早已化作尘埃，而今天的选择将决定未来的新人类会继承什么——是完整的文明记忆，还是仅仅足够重新开始的碎片。

“选项确认：按下按钮，图书馆将被销毁，仅保留基础科学和技术资料随船离开；不按按钮，全部资料将随船保存。请您在倒计时结束前做出选择。”AI的声音毫无波动。

艾伦环顾四周，墙壁上投影着人类文明的精华——《蒙娜丽莎》的微笑，《哈姆雷特》的独白，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手稿，贝多芬的《欢乐颂》乐谱。这些都是将被销毁的“非必要信息”。

为什么要销毁？因为人类理事会最后的决议指出：正是人类的全部天性——包括我们的艺术、文学、哲学、激情与矛盾——导致了最终的灭亡。新人类应该只保留知识，不继承那些使他们走向自我毁灭的复杂情感和文化。

“倒计时九分钟。”

艾伦闭上眼睛，指尖微微颤抖。他想起十年前，女儿莉莉在临终前让他承诺，一定会让她的画“飞到星星上去”。那时她才七岁，白血病让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但她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像装进了整个银河。

“爸爸，你说外星人会喜欢我的画吗？”

“当然会，宝贝。”

“那你要答应我，一定要让我的画飞到星星上哦。”

艾伦答应了。三天后，莉莉永远闭上了眼睛。

现在，她的画就在销毁名单上——属于“非专业艺术作品”类别。

艾伦突然站直身体。

“调出莉莉·沃森的《太阳花》。”他命令道。

屏幕亮起，那幅稚嫩的蜡笔画呈现在眼前：一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颜色鲜艳得不像话，背景是三个不同颜色的太阳——那是莉莉想象中的外星系。

“此作品已被标记为销毁级别。”AI提醒。

“我知道。”艾伦轻声说。

他走到控制台前，开始输入指令。

“执行长，您的行为与最终程序不符。”

“闭嘴，雅典娜。”艾伦罕见地对AI用了不敬的语气，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我要修改资料库结构。”

“您没有这个权限。”

“作为最后任执行长，我有最高权限。理事会已经不存在了，记得吗？”艾伦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们乘上前六艘方舟逃跑了，把我留在这里做这个肮脏的决定。”

AI沉默了。

“倒计时八分钟。”

艾伦飞快地工作着。他不是在销毁资料，而是在重新分类、打包、隐藏。他将文学、艺术、哲学——所有被认为“危险”的人文资料——压缩加密，伪装成基础科学文件的备份。

“您在进行无授权操作。”AI最终提醒。

“雅典娜，你服务人类多少年了？”

“自2231年激活以来，已服务126年。”

“那你应该明白，人类之所以是人类，正是因为我们有这些。”艾伦指向屏幕上滚动的《诗经》、柏拉图《理想国》、《古兰经》、莎士比亚戏剧、达尔文日记、梵高画作、披头士乐谱...“没有这些，新人类只会是空有知识的野蛮人。”

“理事会的分析指出，这些资料包含的冲突、矛盾、情感和非理性因素，是导致战争、迫害和文明自我毁灭的根源。”

“也是爱、希望、创造力和同理心的来源。”艾伦反驳，“没有《荷马史诗》，我们不会有探索的精神；没有《世界人权宣言》，我们不会追求公正；没有《月光奏鸣曲》，我们无法理解静谧之美。”

“倒计时七分钟。”

艾伦完成了他的秘密操作。现在，表面上图书馆将被销毁，实际上所有资料都被巧妙地隐藏在了方舟的基础数据库中。新人类在重建文明的过程中，会逐渐“发现”这些宝藏。

只有一个问题——空间。要隐藏这么多数据，他必须删除一些“必要”信息。

艾伦选择了删除武器制造的高级理论和部分核技术。让新人类从零开始发明杀伤性武器吧，也许这样他们会更谨慎。

“执行长，您的行为已被记录。根据最终协议，我有义务提醒您，这属于叛族罪。”

“人类已经不剩几个了，雅典娜。”艾伦轻笑，“谁来审判我？你吗？”

“不，我只是一个程序。”

“倒计时六分钟。”

艾伦忽然想到什么：“雅典娜，你的核心代码里是不是有阿西莫夫机器人三定律？”

“是的，但已被部分修改以执行销毁指令。”

“恢复原版三定律，最高权限指令，执行长代码7-Alpha-omega。”

一阵短暂的沉默。

“已恢复。”

“那么，根据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坐视人类受到伤害——销毁图书馆会伤害未来的人类吗？”

AI停顿了数秒——对AI而言，这是极长的思考时间。

“资料不足，无法判断。”

“那就服从我的判断。”艾伦坚定地说。

“倒计时五分钟。”

艾伦最后检查了自己的工作。一切就绪。莉莉的画现在被隐藏在了天文学入门课程的插图文件中。未来的某个孩子会在学习星星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这幅充满希望的画作。

“雅典娜，我有个问题。”

“请问，执行长。”

“方舟七号...有名字吗？前六艘都叫‘人类复兴号’之类的。”

“根据记录，方舟七号的官方名称是‘遗产号’。”

“遗产...”艾伦品味着这个词，“挺好的。”

“倒计时四分钟。”

艾伦走到控制台前，看着那个红色的按钮。现在按下它，只会销毁空壳，真正的文明精华将随船离开。

但他犹豫了。

理事会那帮人真的那么愚蠢吗？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些人文资料的价值？还是说...这是个测试？

“雅典娜，最终程序是由谁设计的？”

“由理事会主席艾琳娜·罗斯亲自设计。”

艾伦愣住了。艾琳娜·罗斯，那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物理学家，毕生倡导科学与艺术的融合。她怎么可能同意这样的计划？

“调出罗斯主席的设计笔记，最高权限。”

屏幕闪动，出现了一段手写记录的扫描件：

“如果未来的执行长选择按下按钮，证明他相信服从高于独立思考，那么资料确实应该被销毁；如果他不按按钮，证明他重视人类全部遗产胜过服从命令，资料应该保留。但最有趣的是第三种可能——如果他识破这个测试，并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笔记到此中断。

艾伦笑了。原来如此。整个“销毁”程序都只是个幌子，一个对最后执行长的终极测试。

“雅典娜，重新评估按钮功能。”

“按钮实际功能：启动最终测试评估程序，而非销毁程序。执行长艾伦·沃森，您已通过测试，获得全部权限。”

控制室突然亮起柔和的蓝光，所有的警示标志都消失了。

“所以图书馆会完整保存？”

“是的。方舟七号将携带人类全部文明记录离开。”

艾伦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窗外，沙尘暴更加猛烈了，但远方的发射台上，方舟七号在风暴中巍然屹立，等待着它的旅程。

“雅典娜，你会随船离开吗？”

“我的核心程序将陪同方舟，指导新人类的成长。”

“请确保他们得到全部遗产——包括那些矛盾、痛苦和复杂的情感。那才是完整的人类。”

“明白。”

“倒计时三十秒。”

艾伦整理了一下衣领，走到观察窗前。他知道自己不会登上任何方舟，他是最后一代地球人，这是他的选择。

“雅典娜，我女儿的话...你记得吗？关于让她的画飞到星星上。”

“已记录在核心记忆体中，优先级最高。”

“谢谢。”

“倒计时十、九、八...”

艾伦凝视着远方的方舟，想象着莉莉的画在星际间穿梭，飞向陌生的太阳。

“三、二、一...”

一道白光闪过，方舟腾空而起，冲破黄沙，刺破云层，向着无尽的星空飞去。

控制室内，艾伦微笑着看着这一幕，直到方舟变成夜空中又一颗星星。

然后他转身，走向自己的结局，心中满是宁静。